我与阿图尔·鲁宾斯坦工作的时间没有与弗拉基米尔·霍洛维茨在一起的长。鲁宾斯坦旅行演出时并不固定用某架琴,他同时用的琴有几架,因而也有几个调琴师,每到一个演出地点都在当地找调琴师。不过,在大城市演出时,一般总是从斯坦韦纽约公司的音乐会服务部带一架琴,这时我也就跟随同往。
鲁宾斯坦与霍洛维茨是两位完全不同的钢琴家。就弹奏钢琴而言,他绝没有霍洛维茨那样的技术技巧,但他却能以一种美妙的方式表达音乐。听他的音乐时,你可以放松身体,靠在沙发背上身心舒坦地真正享受音乐;而霍洛维茨的音乐有一种震撼心灵的气氛,你会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完全被他的琴声攫住。
虽然霍洛维茨才华盖世,但我在他面前从来不提鲁宾斯坦。在我刚开始为霍洛维茨工作的时候,公司的人就告诫我:“和霍洛维茨在一起时,决不要提鲁宾斯担。”除了鲁宾斯坦,其他钢琴家都可以谈论。当然,我从来都对霍洛维茨说他是最伟大的。
像霍洛维茨一样,鲁宾斯坦对钢琴也很挑剔,弹过很多不同类型的钢琴。我在前面说过,每一架斯坦韦钢琴都有自己的特点,感觉也不同。由于钢琴家们在个人和音乐气质上有着千差万别,这对他们是件莫大的好事。就“触感”而言,鲁宾斯坦需要的击弦机键回弹力要比霍洛维茨的大。他喜欢下沉度较深的琴键,要求手指感觉到它的反弹,霍洛维茨钢琴的击弦机绝对不适合他。但他们有一点是相同的,都很喜欢厚实浓重、较暗的音SE,而斯坦韦钢琴正以这种音SE著称。
鲁宾斯坦每年从欧洲回来,都要重新选择一架钢琴。无论他多么喜欢上一个演出季节用过的琴、无论他在那个季节的音乐会上多么成功,每年总要为重要的音乐会挑选一架新琴。挑选时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他一弹就能知道哪一架合适。
许多钢琴家,虽然不能像鲁宾斯坦那样不断地选用新琴,但他们往往在音乐会很久之前便草心钢琴的事,会来斯坦韦公司音乐会服务部一架一架地试。有人甚至到最后会在台上放两架琴!那样的话,花费很大。虽然斯坦韦对有名的钢琴家不收租金,但要收取调音和运送的费用。
鲁宾斯坦从来没有抉择上的烦恼。有一年他来挑琴时,我们摆了四五架认为他会喜欢的琴。他刚一坐在第一架琴前,就喜欢上了那琴,对我说:“喔,这么好,就要这台吧。”然后又问:“弗兰茨,这次演出先去哪儿?”我回答:“大师,先去华盛顿,之后去费城。”我又加了一句:“大师,我还为您准备了几台……在这儿。”他看都不看,就说:“算了,我与钢琴如果不是一见钟请的话,那就是没有缘分。乐器和我必须融为一体,我要用它来表达自己,一定要能在钢琴上随心所衣,才能沉浸在音乐的创造中……如果……如果没有那种缘分,就寻找另一架。”我摆出的另几架琴他连碰都没碰。
人们确实热爱鲁宾斯坦,因为他也爱他们。无论什么时候有人请他签名留念——走在路上、乘飞机或坐火车,他都会停下来并和他们交谈。
在这一点上,霍洛维茨完全不同。霍洛维茨非常腼腆,怕见生人。一次,霍洛维茨从费城的贝尔维尤饭店出来去音乐学院,我们一群人在他身边(霍洛维茨总是被朋友包围着),有个人走上前来拦着他说:“大师,见到您太好了。我今晚要听您的音乐会。”霍洛维茨连忙从那个人身边绕过去,只说了一句:“祝你好运。”
鲁宾斯坦不是这样。他总有时间给其他人,还会与他们交谈。为鲁宾斯坦工作很轻松,他对你总是备加赞赏,感谢你为他所做的一切。如果钢琴摆的位置不合适,霍洛维茨会大发雷霆,而鲁宾斯坦不会。从下面这件事中可以看出这两个人之间的明显区别。
15年前,他们都在华盛顿举办音乐会,在时间上相隔一周。那时肯尼迪艺术中心还未建成,所有重要的音乐会都在议会大厅举行。前一个星期日是霍洛维茨的音乐会,后一个星期是鲁宾斯坦的。我答应12岁的大儿子彼得带他到华盛顿听霍洛维茨的音乐会。我还答应带他去参观博物馆。彼得非常想看看华盛顿,我也盼着能带他去观光。我告诉音乐会服务部主任大卫·鲁宾说:“鲁宾先生,这次,我要带彼得一起去华盛顿。”“嗯……”他说:“弗兰茨,别那样,你知道霍洛维茨讨厌孩子,别带他去,别让孩子靠近霍洛维茨。”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彼得,不想改变主意,于是带上了他。在议会大厅彩排开始之前,我对儿子说:“彼得,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到最后那一排,在那儿呆着。”我对他解释:“彼得,坐在那后面,霍洛维茨进场时不要动,看见你会让他不舒服,他不愿意看见孩子。”
一会儿,霍洛维茨和他的一行人上了台。那时,霍洛维茨有一条长卷MAO狗,非常警觉。我们叫它“钢琴狗”,因为它只有三条腿——其实是另一条腿比其他三条短得多。那是霍洛维茨夫妇在康涅狄格的新米尔福德他们的乡村别墅时,万达的车意外压了这条狗。从此,它的一条腿短了几寸。霍洛维茨一行上台时,狗也跟着。它朝四周嗅了嗅便吠叫起来……接着,它跑下舞台,往后跑去……直冲着(你可以想象)彼得坐的地方跑过去!然后,发疯似地对彼得狂吠。
坐在钢琴前的霍洛维茨听见了狗的烧动,便侧过身朝黑暗的大厅望去,“那是谁?”他厉声问道,“是谁在那?”
彩排时,只要有霍洛维茨不认识的人,他就会不舒服。每次我们都要向他确保大厅里没有不相干的人。因此,他盯着黑黝黝的大厅气愤地问:“是谁?”当然——是彼得在那儿。
我说话了:“大师,是我的儿子彼得,我带来的,因为我答应过带他来华盛顿。”
他只说了句:“嗯,好吧。”就转过身去开始弹琴。
第二周末是鲁宾斯坦的音乐会,这次轮到小儿子了。去华盛顿时,我带了迈克尔。星期六彩排时,我向鲁宾斯坦介绍迈克尔。不用说,迈克尔很机动,鲁宾斯坦也很高兴,他说:“迈克尔,过来!”把迈克尔带到钢琴前,并让他坐在腿上。“迈克尔,”他说:“看,看看这大厅!明天所有的座位都会坐满人。”还说:“或许在那儿,前面这几排里,会有个漂亮姑娘坐在那儿,我就为那个年轻的姑娘弹琴,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听。弹琴的时候,我心里就只想着她。”
我不知道迈克尔对他的话听懂了多少。鲁宾斯坦又接着说:“迈克尔,你弹琴吗?”迈克尔回答:“弹,我弹古典作品。”鲁宾斯坦说:“正在弹什么?”迈克尔说:“我能背奏舒曼的《野外的骑手》。”鲁宾斯坦问:“能弹给我听听吗?”迈克尔与这位大钢琴家在一起一点也不紧张,马上说:“行!”他弹了几小节。“嗯,迈克尔,太棒了!”鲁宾斯坦夸奖说。
瞧!这就是鲁宾斯坦和霍洛维茨两人在个新上的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