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历朝历代都不乏革新,成败缓急累载史册。有大刀阔斧的改革就有誓死相抗的守旧,两种势力常常演化成朝廷党争或皇室内斗。失败的一方要么被赐死,要么被贬,黜谪戍边屡见不鲜。隋唐至明中,海南一直是贬谪流人的重要去所。往往越是重臣贬得越远,而“唯崖州地望最重”。海岛崖州一地,李唐一代,贬谪于此的宰相就有十多位之多。唐永贞元年(805年),顺宗被迫内禅给宪宗后,发生著名的“二王十司马”事件,宰相韦执谊作为改革核心人物被贬为崖州司户参军,最后落籍并卒葬于今海口市龙泉镇。
韦执谊(764-812年),字宗仁,唐代京兆(今陕西西安)人。唐代的长安韦氏乃是官宦世家、名门望族,据考证前后出过十四位宰相。韦执谊自幼敏慧峻拔,德宗贞元壬戌年中进士、殿试策论第一,授官右拾遗。德宗常与之诗歌唱和,甚至允许他出入禁中,以备顾问。母丧丁忧结束后为吏部郎中。顺宗立,中风不能亲政,王叔文专权,提携他为尚书左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成为宰相。也从此踏上了风波跌宕的宦海不归路。
永贞改革与“二王八司马”事件
韦执谊的政治人生与“永贞改革”紧密相关。顺宗在德宗朝做了近二十年的太子,最后做成哑巴,德宗也因此受打击而驾崩。李诵于公元805年带病继位,是为顺宗。顺宗无法亲政,仅宦官李忠言、美人牛昭容侍奉左右。外面,凡事委托给翰林学士王叔文、王伾,史称“二王”,领导改革,起用韩泰、韩晔、柳宗元、刘禹锡、陈谏、凌准、程异、韦执谊等革新派,内外编织了一个非常有效的行政途径。他们大多是出身低级官僚的新贵,锐意进取,想通过改革改变中道衰落的唐帝国,但也不乏政治投机者。他们围绕打击宦官势力和藩镇割据这一中心,进行了一系列改革:罢宫市、废五坊使、蠲免苛杂、停进奉、打击宦官、抑制藩镇、裁减宫中闲杂人员,还重启停止十年的量移制度。短短几个月,就因成绩斐然以致市里欢呼。是为“永贞改革”。
但改革领袖自己的能力和品德存在很大问题,尤其是二王,贪鄙霸道,且自立朋党,搞小圈子。常日夜与其党故意屏开外人窃窃私语,人莫测其所为,毫无台阁大臣的风度。霸道起来常常失去起码的礼让谦恭。把杜佑、高郢、郑珣瑜几个天下有重望的宰相摒除在改革圈子之外,他们相次引退。
这样缺少政治谋略的做法导致改革失去传统正面政治力量,也让改革的名声大打折扣。正直之士都羞与为伍。在高郢、郑珣瑜退出前,宰相贾耽也因厌恶王叔文党用称疾不出,屡乞骸骨。武元衡(唐代诗人、政治家、武则天曾侄孙)乃才略耿直的君子,王叔文却以小人心态利有之,不为所动,便谪降之。如此一来,当宦官和藩镇反扑时,就立即显现出改革前途之虞了。也终于在公元805年,藉顺宗再次中风之机,俱文珍等宦官勾结藩镇势力,对改革进行反制,以顺宗多病、口哑为理由,B迫顺宗退位,改元“永贞”,禅位于太子李纯,是为宪宗。革新派纷纷被贬斥。王叔文被贬为渝州(今重庆)司马,第二年被赐死。王伾贬为开州(今四川开县)司马,不久病死。其余柳宗元、刘禹锡等六人都被贬为边远州的司马,史称“永贞内禅”。是为“二王八司马”事件。
韦执谊的贬谪及其政治新格
改革派被驱逐之后,韦执谊也失去势力。他虽然还是宰相,但奄奄无生气,常处于惊恐状态,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听到人脚步声都心悸,一直到被贬。这可见他缺少那种进退寡悔的风度。狭隘的志局使他对宦海风波高度警惕,也非常好地解释了他的种种依违取巧的行迹。
据新旧《唐书》载,韦执谊因岳父杜黄裳之故,惩罚被推迟到最后,但结果更糟糕,被贬到最远的崖州任司户参军。杜黄裳乃一代名臣,曾与裴延龄不和,十年留滞台阁没有升迁,等到他的女婿韦执谊为相,始迁太常卿。杜黄裳劝韦执谊帅群臣请太子监国。韦执谊以那种小心守官的心态劝责他不要刚得一官就轻言禁中事。杜黄裳勃然大怒:“黄裳受恩三朝,岂得以一官相买乎!”翁婿两相比较,可见出杜的高明正直。
韦执谊的这种投机几乎贯彻了他从发迹到流贬的政治生命的始终,也是他与王叔文党保持距离的最好解释。第一次投机是德宗过生日时被东宫召见,太子不知如何展开话题,就随口说了一句:“君知王叔文乎?美才也。”韦执谊因此就开始交好王叔文。这是对未来的政治投资。也确实得到可观的回报。顺宗即位后,王叔文衣专国政,首引执谊为相。但韦执谊与王叔文并不完全一条心。在处置窦群、刘辟、羊士谔的问题上,韦执谊也一再否定了王叔文的意见。
韦执谊并不是在坚持正义,而只是想通过与王叔文等保持距离来掩盖他依赖王叔文发迹的事实。事后又派人向王叔文道歉:“非敢负约,乃衣曲成兄事耳!”看出改革没有前途后,他越发不听指挥,以致王叔文党日夜计划复出,且决心必先斩执谊而尽诛不附己者。可惜大势已去,永贞内禅之后,好端端的改革也就这样被断送了。而韦执谊的才略也不足以自保,先是自掘坟墓派人监视太子,后又不听岳父杜黄裳劝拥立太子,以致虽然与王叔文保持距离,终必遗其咎。虽有杜黄裳援救,还是被贬到崖州去了。贬韦执谊崖州司马的制文说他“官由党进,政以贿成”。可见,永贞改革集团的身份是韦执谊被贬的根本原因。
另据《旧唐书》载,在韦执谊还没显达时,就不喜人言岭南州县。等到为郎官后有次看四方地图,当看到岭南时就闭上眼睛命令撤走。入相后,所坐堂有图,十多天后才发现是崖州地图,深感不祥。这些暗示一切都是命定天数的叙事,不妨作为韦执谊对宦海风波险恶常怀惊惧的心理注释。
贬谪贵人的德泽、胤祀遍天涯
“由来君臣间,宠辱在朝暮”。韦执谊终被贬到最害怕的崖州。然而虽遭皇帝贬谪,却有幸得到地方官员的优待和重用。据非正史的《太平广记》记载,此时崖州刺史李甲特意写信给地方官说“多谢珍禽不随俗,谪官犹作贵人看”,要求他们善待韦执谊。这在贬官多被监视受尽屈辱的古代是非常罕见的。韦执谊也尽职尽责,用他的才干认真协助管理起一州事务来。几年时间,他兴修水利,教民垦殖种养,兴教育才,传播中原文化等等。据说都干得十分出SE。尤其是他在当时的郑都兴修的岩陂塘水利,可谓恩泽一方。7年后,韦执谊病死于崖州。一年宰相,七年流贬,死时年仅48岁,后人称其“韦崖州”。
韦执谊的墓葬位于今天的海口市龙华区龙泉镇雅咏村,坐北朝南,背倚山丘,面迎荷塘,半圆形的石砌围墙环绕在整个墓区的后面,墓冢用雕琢规整的石块叠砌而成。墓前树立着一块清代的石碑,碑刻“唐始祖赐进士翰林院礼部尚书延英殿相韦执谊文静公杜夫人范夫人墓”。
韦执谊死后子孙落籍琼山,他也被尊为韦姓渡海琼公。现在可考的海南韦姓有两支:一支是唐德宗年间琼山郡守韦公干的后裔;一支便是韦执谊。据《韦氏族谱》记载,韦执谊被贬到崖州时,随带来杜、范二位夫人和三子、弟韦执询、执询子及妻弟杜宰。不久朝廷有诏“以事可原,蒙旨诏还,未及而卒”,于是“葬衙土,后诏归葬京兆”;又云“祖妣杜氏,丞相杜黄裳公之女。生子六人:曰承讽、曰承训、曰承议、曰承诰、曰承谕。当元和八年,特旨诏归京,各自受封,惟讽在琼邦,委姚氏……”。承讽当时定居在崖州郑都(今琼山十字路镇)韦村,承讽之孙韦文宣“移高岭,后化为黎”。韦执谊之弟韦执询之六世孙韦彦陵“入赘黎女,后化为黎。先三更,后包雷各村”。
想其显赫至相却又遭贬崖州的一生,不禁令人唏嘘感慨。虽有政敌之嫌的韩愈对其颇有微词,但私德之外,从历史大势而言,其在朝主持改革,在贬所传播文化,还是值得充分肯定的。清代以来,对永贞革新的评价逐渐增高。
就永贞改革中的韦执谊而言,则尤其得到后世改革者们的推许。韦执谊被贬的40年后,另一个流贬海南的宰相李德裕在祭拜韦执谊坟墓时撰文祭悼之。共同的政治抱负和相同的命运结局,将韦执谊和李德裕这两个共贬崖城的唐代名相在感请上连在了一起。面对青冢孤坟,李德裕万分伤感。他高度称赞韦执谊的文学才华和治世谋略,认为他“德迈皋陶,公宣吕尚”,也为他遭受贬谪表示出极大的不平和愤恨,感叹其“一遘谗疾,投身荒瘴。地虽厚兮不察,天虽高兮难谅。野掇涧苹,晨荐柜鬯:信成祸深,业崇身丧”。李德裕之外杜牧也赞其“急于褒拔”。的确,韦执谊在其《市骏骨赋》就已表达了自己重视人才的思想。宋代“熙宁变法”的核心人物王安石称赏韦氏为“天下奇才”,赞其文笔超群、策略异等,还特别肯定他完善修史之法。韦执谊重视实录,为做到真实客观,在监修国史时始创“日历”,较好地克服了“褒贬伤独见,编纪虑遗文”这一修史弊端。海南乡贤、清探花郎张岳崧曾以“祖德树宏谟,训主一经,三相高明照北阙;宗功垂大业,田开万顷,两陂利泽遍南溟”赞颂韦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