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网上有关太平天国的负面评价是越来越多了。不过,在这个一百多年前的小小国度,有一位仁兄却让人挑不出什么道德上的MAO病。他就是南王冯云山。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而历史人物在早早博得美名后,也要趁早驾鹤西去才是。冯云山因为早死,所以来不及干坏事,也就逃过了如今针对太平天国的网络暴力。不过,冯云山身上也并非没有争议,那就是他死在了哪里?
史学界存在着两种说法——全州或蓑衣渡。
其实,民国之前冯云山死在哪里已经成为一种常识——毫无疑问是在蓑衣渡。
从湘系笔杆子留下的文字中我们得知:太平军在蓑衣渡遭到湘军鼻祖江忠源的伏击,冯云山因此中炮身亡。
其实,冯云山的死亡地点本来不应该存在什么争议,说一千道一万,就算江忠源本人也没有人家太平天国自己人清楚吧?翻开李秀成和洪仁的自述,无不异口同声指出南王死在全州。但谎言重复一千次就成为了真理,在湘军宣传机器的舆论攻势下,冯云山的尸身被江忠源一脚踩住,无人敢上前认领。
毫无疑问,江忠源是湘军中的名将,但在蓑衣渡一战中,他的所谓战功就是个被吹破天的肥皂泡。我们找来清方的奏报,看一看最初的记载是怎么说的吧?
太平军自广西金田起义,不断发展壮大,最后,小小的广西已经容不下这条蛟龙了。于是,他们打算自全州入境湖南,进而开始席卷天下之旅。蓑衣渡之战前,太平军正在围攻全州。
话分两头,我们再说围剿太平军的清军绿营。绿营在广西围剿太平军时,有两大主帅向荣和乌兰泰,全州之战前后恰好一死一病,清军因此群龙无首。于是,有一个人站出来了。不过,他不是江忠源,而是满人总兵和春。和春当时刚刚被提拔为翼长,主抓全局。他召集军中将领开会,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和春开口:全州只是个小城,分分钟被攻破后,长MAO下一个军事目标肯定是长沙。全州也就罢了,湖南省城要是有了危险,咱们可就要在皇上那里吃不了兜着走了。
总兵秦定三举手发言:全州挨着湘江,若是从全州坐船,到长沙没几日的水程。他在和春“还用你说”的白眼中继续补充:近日探子来报,长MAO在全州外的湘江码头停了二百多号船。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湘军鼻祖江忠源开口了。他是湖南新宁人,新宁距离全州并不远。如今,自新宁驾车去全州,只要3个小时便可到达。比起外省的将领,他更熟悉地形。江忠源说:经过全州沿湘江向北十二里,有个地点叫作蓑衣渡,那里地势险要,江面比较狭窄,两岸都是参天古树,适合打埋伏。不过,他遗憾的说:蓑衣渡的水非常深,无法在江底打木桩,阻挡船只。他在和春“那你说个批”的眼神中继续发言:过了蓑衣渡,沿湘江再往前走三水里,有个地方叫作水塘湾。水塘湾的江水比较浅,在那里打上桩,就算发了大水长MAO也别想坐船去长沙!
于是,水塘湾打桩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了湘鼻祖江忠源。
不久,太平军攻克全州,随即弃全州水陆并进沿湘江北上。却见二百多条船行驶在湘江水面,浩浩荡荡,拉风之极。船队刚刚到达蓑衣渡,只听一声炮响,蓑衣渡的西岸伏兵四起。不过,这支部队的主帅不是江鼻祖,而是和春。
原来,江忠源与和春先后来到广西“剿匪”并结识,他们一见如故,不顾上下级也不顾民族差距成为了好朋友。江忠源早看出蓑衣渡的地形适合打埋伏,便拉了领导兼好友和春一起在这里阻击敌人。至于为何只驻扎在西岸,客观原因自然是和春是个刚刚上任的翼长,指挥不灵其他军队,人家不愿意去;主观原因嘛,江忠源的老家新宁就在蓑衣渡西岸100多里外,他不想让太平军跑到他家去玩耍。
然而,这对哼哈二将打击到敌人了吗?
怎么可能?
太平军在听到炮声之后,马上做出了反应。船队一边开炮回击,一边摆阵,只见安装大炮的战舰围成一个圈,把载着首领和老弱妇孺的船只护卫在中心。与此同时,太平军陆军迅速抢占了蓑衣渡两边的江岸,并安置好大炮,对着鼻祖与和春就是一顿猛轰。
风紧,扯呼,幸好蓑衣渡两岸都是参天古树,鼻祖又熟悉地形,急忙拉着和春藏身大树之后。至于让太平军全军覆没?搞笑吧?要不是树林掩护,太平军一时间无法判断虚实,恐怕就是和春与鼻祖全军覆没了。
不久,太平军探得前方三里水塘湾处被清军打下了坚固密实的木桩,无法在短时间内通过。兵贵神速,经过考虑,他们扔下部分淄重和二百艘船不要,从西岸的陆路去了湖南。
太平军走后很久,和春与鼻祖才从西岸的大树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他们相视一笑。
二百多艘船啊!发了。
事后,和春向上级汇报,说是蓑衣渡一战,共歼灭敌军200人,烧毁敌船1艘。然而,以清军一向喜欢虚报战功看,只打死了两名太平军都不稀奇。
本来,蓑衣渡之战就是个清军失败的小战役。即使按照惯例吹成了胜利,主帅和春也不好意思吹的太大。然而,江中源从此开始对一件事深信不疑,那就是正因为他江忠源守在西岸,太平军才由蓑衣渡东岸溜走的。没办法,作为鼻祖,就是这么自信。
不久,他在给朋友刘蓉的信里吹了一个牛,说是自己在蓑衣渡鏖战两昼夜,把太平军经锐杀的片甲不留,并夺获船只三百艘。可惜只有自己一军,其他部队不配合,否则敌人可就全军覆没了。鼻祖,你这么说,可还记得蓑衣渡大树后和你并肩躲猫猫的和春吗?不过,在晚清战史上,绿营天生就比湘军低着一等,所以和春,你作为江忠源的朋友,就乖乖张开两肋,让鼻祖擦上一把老江飞刀好了。
太平天国年画《鱼乐图》
的确,当时的清军是一盘散沙,无法在蓑衣渡两岸同时设防,然而,从太平军在蓑衣渡迅速、冷静而强大的应对来看,即使巅峰时期的湘军埋伏在东西岸边,也是无法使敌人全军覆没的。太平军如果真的以江忠源的家乡新宁为目标向西进军,凭鼻祖与和春的几千人根本无法阻拦人家的脚步。
两年后,江忠源在庐州守城,死在了太平军手上。鼻祖虽然死了,湘军却开始了崛起。一群湖南人在与太平天国的征战中形成了越来越紧密的利益共同体。他们一手拿刀,另一只手则拿起了笔,从舆论阵地全方位打造湘军品牌,战死庐州的江忠源自然成为他们致力推出的主打产品。于是,一大批讴歌江忠源的文章热气腾腾的出炉。在曾国藩、左宗棠、李元度等人的笔下,鼻祖在蓑衣渡歼敌千人,和春则成了破坏鼻祖战略,不肯在东岸设防,所以造成敌人漏网的罪魁祸首,之前战死全州的南王也记在了蓑衣渡江忠源的名下。
不过,尽管从此蓑衣渡之战被吹成为了一场大捷,但真正把大捷变为神话的并不是湘军,反而是太平天国的拥趸,这话是怎么说起的呢?
民国时期,随着反清的政治环境,太平天国成为热门,一大批史学大师都开始研究起了这个课题。
于是,在蓑衣渡之战的90年后。著名太史学专家简又文先生特地到全州与蓑衣渡一带走访。
将近百年的口口相传,细节上比文字还要失真。民国时期太平天国很红的,远不是如今网络上人人喊打,所以全州城和蓑衣渡都在争抢冯云山死亡地的版权,连南王死亡的具体位置和坟墓所在地都编出来了。
困或的简又文先生只好采取了一种折衷的说法,即南王先在全州城中了一炮,掉血50%,接着在蓑衣渡遭到伏击,又中了第二炮,血槽清空死去了。所以说,江忠源和南王之死TUO不了干系。
比起以美化湘军为目的记录太平天国史的湘系文人,太史学家除了想搞清真相,更深层次的目的是根据历史作出总结,找出太平天国灭亡的原因。
冯云山才是太平天国真正的创立者,也是他把领导的权力拱手让给了洪秀全,这样一个如老黄牛一样扶保太平天国的英才如果不是死得那么早,应该能够调和高层之间的矛盾,压制东王杨秀清的野心,避免日后的天京内讧。
如今,这个结论已经让越来越多的专家质疑,不再赘述,但在民国,还是有不少学者和民众接受的。于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冯云山被抬上了一个很高的位置。水涨船高,蓑衣渡之战也就变成江忠源逆转乾坤的神话了。这是不是一粉抵十黑呢?
最后,简又文在全州和蓑衣渡采访时,有两个令人温暖的小故事,我忍不住给大家讲一讲。
简先生去小城全州前,早已从清方的史料中看到过太平军全州屠城的记载,又考虑“太平军”和“太平天国”这两个词汇是民国后才有的用语,边僻小城的居民恐怕不知道。为了参访方便,他粉装黑启用了清朝传下来的称谓,张口“长MAO”,闭口“发贼”询问当地居民90年前的请况。谁知,他被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农当面训斥了。老农说:“什么叫作‘长MAO’?什么叫作‘发逆’?不过‘成王败寇’罢了!可是人家是实行民族革命的,而且也曾开国称王,不过气运不够,打了败仗罢了,怎么能够乱骂他们啊?……”简先生被训得面红耳赤,却又不禁会心微笑了。微笑中,简先生应该已经领悟到“屠城”记载的不尽不实了吧?
在蓑衣渡,简先生采访当地父老,他们无不异口同声言说当年太平军在此地军纪甚好,公买公卖,即使蓑衣渡之战后自东岸离去,也丝毫没有扰民。从这里,我们也能看出,江忠源在蓑衣渡的胜利是就是一个吹出来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