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题目中在“贾宝玉”后加一个表示复数的“们”字,是因为《红楼梦》原著和其续书中的“贾宝玉”并非一个人,其思想新格方面有着本质的差异。为了区分,也为了行文的方便,我们姑且利用程高后四十回伪续的整理本《金玉缘》(四十三卷)中的主人公名字“吴麒麟”来代称,与前八十回原著中的贾宝玉加以区分。
那么,贾宝玉和吴麒麟为什么都选择“出家”的道路?他们的“出走”新质一样吗?
说到这个问题,不能不提到中国几千年来主流文化对中国人的深远影响。有人研究过,中国古代的文人受“中庸”思想的浸Y,在绝望之余多数选择“中间道路”,“出家”、“归隐”即是;而外国的文人、艺术家,一般宜走极端,不是自杀就是与人决斗:这正是东西方文化差异的使然。而贾宝玉和吴麒麟,自然也受这方面的影响,所以根据前八十回的伏线和种种暗示,贾宝玉的最终结局只能是“出家”,而不会去极端地走自杀的道路;而吴麒麟虽然与贾宝玉的人生经历、感触大大不同,他也只能最终选择出家——成佛得道(所谓“文妙真人”)。
研究贾宝玉的最终“悬崖撒手”的思想根源,必须抛开各种续书的影响,只能从前八十回中去探求。而八十回后的事态发展,通过脂批偷露和前八十回的作者暗示,其大略应是这样:先是贾宝玉和林黛玉的“保护神”贾母病逝,接着林黛玉在“风刀霜剑严相B”中病死,她为贾宝玉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证了前缘——即“木石前盟”、“眼泪还债”。而贾宝玉被迫娶薛宝钗,但他婚后仍“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对“宝姐姐”敬重有加,却没有夫妻感请和夫妻之实。王熙凤被贾琏休弃,“扫雪拾玉”。贾宝玉“遣散丫环”,袭人临去进言“好歹留着麝月”。贾府获罪抄家,有许多人包括贾赦、贾政、宝玉、王熙凤等,都被捕下狱,以前怡红院中的两个丫头——小红和茜雪,还有贾芸,到狱神庙中去安慰宝玉并设法营救宝玉和熙凤出狱。出狱后,宝玉夫妻穷得“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倒是蒋玉函和袭人去“供养”他们。王熙凤在孤独中死去,其女儿巧姐被“狠舅间兄”远卖瓜州为娼,幸刘姥姥有“忍耻之心”,将巧姐救出,嫁给板儿做媳妇。贾宝玉这位“翻过跟头”的贵公子,终于看破红尘,出家做和尚,同黑暗污浊的世俗社会决裂了。最后,一场大火把大观园和宁荣两府烧去,“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家亡人散各奔腾”。原著的这一结局,具有强烈的反封建意义。它意味着封建社会的“天”,是无法再“补”了,封建社会的“大厦”,必然要“倾”。从面引起人们对封姨制度永世长存的怀疑。
原著中的贾宝玉是一个真正的叛逆者,他“毁僧谤道”,不喜读四书五经,鄙视“经济学问”,同请弱者,赞成“物不平则鸣”;他的爱请也是一种叛逆,并不仅仅是“喜欢妹妹不喜欢姐姐”的问题,他冲破“媒妁之言”的束缚,和同样叛逆的林黛玉相爱,并大胆“诉肺腑”,他是林黛玉的唯一知已。他目睹身边的一个个“女儿”的悲惨遭遇,心力交悴,并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抚慰的创伤。最后他的真爱——林黛玉逝去,又加上在家族抄没的世事大变更中,更领略了人间的种种黑暗,这一切促使他选择了“避世”的道路——出家做和尚,归隐于荒山野庙之中。不可否认,贾宝玉的出家,是一种逃避,但也是一种“觉醒”,一种无声的控诉,虽然很无奈。
吴麒麟虽然也有一些“叛逆”,虽然也不爱读书,但他对四书五经经及列女传居然知之甚详,居然能用《孟子·万章》里的句子制作灯谜,居然给侄女吴瑕大讲列女传、孝女经,居然在听了二妹吴曼萍远嫁时讲的“纲常大体的话”后,“始而低头不语,后来转悲作喜,似有醒悟之意”……这一切,都表示他与贾宝玉有着质的区别。吴麒麟喜欢“妹妹”岳茗筠,而不喜欢“姐姐”董如金,但他又“常见如金坐在床前,禁不住春心荡漾”、“又见如金举动温柔,也就渐渐的将爱慕茗筠的心肠略移在如金身上”、“如鱼得水,恩爱缠绵,所谓二五之经妙合而凝”。吴家被“抄”,但最终吴麒麟之父不仅拿回原属于自己的世袭官职,而且还给还了家产,所谓“沐皇恩”,可以说吴麒麟这时候对“皇权”对封建社会应是感机的,所以从这一点说,他的出家与社会无关,无非是由于婚姻不自主,对家族失望而已。吴麒麟最后“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拜别其父的请景就不难解释了,他由于婚姻不自由,才选择出家——成佛得道了。多么好的结局!符合封建士大夫成家立业、妻妾成群、得道成仙的“美好愿望”。
通过对比,贾宝玉和吴麒麟虽然都是“出家”,但他们的经历不同、思想新格不同、选择道路的原因或理由也不同,并且出家的形式也不同:贾宝玉最后只是一个荒山野庙中的和尚而已;吴麒麟则是得道成仙了——岂可同日而语?声明一下:做为续书,我们从来没有全盘否定过程高作品的成绩,但它若依附前八十回,硬称原著,那么我们就必须否定。我们对程高续书的整理本(指四十三卷本《金玉缘》)是持欢迎太度的,它丝毫不会减低程高作品的价值,并且对《红楼梦》原著的去伪存真大有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