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0年,也就是东汉安帝的永初四年二月。在华贵的东汉朝堂之上,正在举行一场机烈的辩论。辩论的核心在于——是否应当将凉州给放弃掉。
凉州,古称雍凉之地,位于今天河西走廊一带。地跨青、宁、甘等省份,是丝绸之路的要冲,被称为“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是一块战略价值重大的经济、军事重点。然而东汉朝廷为什么要将它放弃掉呢?
一:“羌乱”与“弃凉”之议
凉州,曾经是大月氏与匈奴的驻牧之地。在公元前121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带领汉军,横扫河西走廊的一代的匈奴。河西之地也就凉州,从此时起,就正式纳入了中国的版图。汉武帝将凉州划分为四个郡,分别是武威、酒泉、张掖以及敦煌。凉州乃是物华天宝之地,此地物产丰富,土地肥沃,草场千里,十分适合于农耕与放牧。在汉人的经营下,凉州成为了农业与畜牧业之乡。
在凉州附近,有相当多的少数民族,其中又以羌人为多。羌人主要分东羌和西羌,是华夏民族的兄弟民族,血缘关系非常亲近。羌人社会结构简单,还处于氏族部落阶段,并没有形成政权。
羌人和华夏人一样,都是相当会生娃的民族。在郭义恭的《广志》中曾提到:“羌与北狄同俗,其人鲁钝,饶妻妾,多子姓。一人子十人,或至百人。”也就是说,羌人很喜欢生孩子,娶妻妾,所有拥有上百个孩子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然而,羌人生产力水平落后,人口一多就会面临吃饭问题。在这种请况下,羌人只好选择向东边的汉人邻居“讨要”。当然,他们的“讨要”方式是武力。羌人虽然勇武,但是社会、军事组织较为低下,完全不是汉军的对手。西汉时期,七十岁的老将赵充国就曾大破羌人。羌人们在酋长们的带领下,纷纷向汉朝投降。汉朝也不客气,将他们稍加安抚后,就迁往了内地,做起了汉朝子民。
无论是汉朝中央,还是汉朝的地方官吏,就从没有拿羌人当人看。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廉价劳动力,以及“炮灰”的潜在人员而已。羌人要耕田,向国家交税。到了战时,羌人就会被动员起来,作为汉军的附属兵团。
除此以外,地方的官吏、豪强也可以随意奴役羌人。东汉官僚范式曾叹息羌人的命运:“其内属者,或倥偬之豪右之手,或屈折于奴仆之勤。”在生活中,羌人与周围的汉人言语不通,风俗各异,双方很容易产生摩擦。但是,最终吃亏的往往还是羌人。可以说羌人的社会地位,可谓是低到了极点。
羌人在沉重的压迫之下,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心中充满了愤恨。于是,自从东汉建立开始,羌人就不断地发动暴乱,而且一次比一次猛烈。开始时,东汉朝廷并不把羌人造反放在心上。毕竟羌人内属已久,手上连个武器都没有。在造反时,羌人只能手持木棍权作刀剑,拿着妇女用的铜镜权作“盾牌”,身上更是身无寸甲。
在东汉强盛时期,羌人暴动自然不值一提。然而随着东汉军队的腐朽,这些“斩木为兵”的羌人开始变得越来越猛。到了汉安帝时期,羌人的暴乱已经成了气候,竟将国舅邓骘率领的汉朝中央军杀的大败,战死八千余人。得胜的羌人缴获了大量物资,瞬间鸟抢换炮,向汉朝各地发动了猛烈攻击,并造成了巨大破坏。其中,又尤其以叛乱发生地——凉州受到的破坏最为严重。人民流离失所,死伤惨重。此外,羌人居然还在凉州地区建立了政权,其首领滇零自称天子,与汉家皇帝分庭抗礼。
在凉州大规模羌乱爆发的同时,并州的南匈奴也趁势作乱,加之内地不断爆发的地震、洪涝、干旱等灾害,汉朝可谓是四面楚歌。于是在这种背景下,朝廷一些人便提出要放弃凉州,并且迁徙当地人民于三辅,以此来收缩防线,减少战争开支。于是“弃凉”之议,在这种背景下就召开了。
二:凉州“弃”还是“不弃”
事实上,“放弃凉州”的说法,从东汉刚一建立就开始了。但是这种愚行,受到了名将马援的坚决制止。后来马援亲自率兵平定了当地的羌人叛乱,这才稳固了东汉对于凉州的统治。到了汉安帝时期,羌人的叛乱加剧,“弃凉”的说法又开始甚嚣尘上。
这次提出要放弃凉州的人,正是当朝国舅、羌人的手下败将邓骘。他认为现在国家多灾,南匈奴和羌人同时作乱,汉朝并无同时解决这些问题的能力,只能集中力量一个个的来,所以老邓认为,先集中力量解决南匈奴,凉州不如先放弃掉。这就如他所说:“这就好比衣服坏了,坏一件补另一件,还可以有一件完好的。如果不这样,将是两无所保。”
邓国舅荒谬的看法,居然获得了大臣们的一致赞同。为何这些中央大员,对于凉州从汉朝的版图中消失,表现得如此无动于衷呢?这就要从东汉的政权新质来说起。
东汉是在关东豪强地支持下,建立起的政权。所以到了后来,中央的官吏大多来自于关东,他们对于关西的局势不仅不了解,而且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他们丝毫注意不到凉州地区,对于关中的拱卫作用。当时的凉州,由于自然灾害与羌人的破坏,早已变得民不聊生、破败不堪。这些关东的官僚认为,此时的凉州已无任何价值,还不如放弃掉划算。
眼看凉州就要被放弃掉,一个伟岸的声影站来出来:“凉州绝不可弃!”此人为谁呢?正是东汉名臣虞诩!虞诩没有参加当时的会议,然而当他听到朝廷的决议后,不禁大惊失SE。他立即找到当时的太尉张禹,向他面陈“弃凉”计划的“三不可取”:
第一,凉州是先人打下的领土,决不能轻易放弃;第二,如果凉州丢了,关中三辅就成了前线,如果吃了败仗,是不是连三辅都要放弃;第三,凉州人彪悍敢战,如果你强迫他们放弃故土,岂不是B他们造反。到时候,这些人和羌人一起造反,朝廷又如之奈何?”
听虞诩这么一说,把张禹吓得冷汗直冒,赶紧联合司空张敏一起,召开第二次全体代表会议。在朝会上,张禹和主张“弃凉”的邓骘当面对抗,发生了机烈的争执。最后,“保凉”一派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几乎所有朝臣都支持张禹和虞诩的观点。
东汉为了保住凉州,采取了笼络凉州本地人的政策,将当地豪强子弟辟为椽吏,从而换取他们对于朝廷的忠诚。总体策略就是以“凉州人守凉州之土”,后来明朝以“辽人守辽土”与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朝廷真的抓住了凉州人的心吗?答案是否定的。
三:凉州武人集团的异化发展
虽然朝廷决议是不放弃凉州,但是凉州的地方官吏,却正在事实上放弃凉州。由于担任地方官吏有回避原则,所以凉州各郡的地方长官都是内郡人,对于当地没有任何感请可言。当羌人武装一到,这些官吏恨不得多生两条腿,飞似得向东逃去。在自己逃跑同时,还想把当地百姓也带上。但是凉州人民,并不愿意离开自己世代居住的故土,说什么也不肯走。
于是官员们发动边兵,拆毁人民的房屋,拔掉人民的庄稼,摧毁人民的住宅和村落。当凉州人民被迫离开家乡时,还不断受到官吏、兵痞的勒索;很多平民在迁徙途中,因各种原因横死于道;很多人不得不把家中老幼丢弃于路,还有人因为穷困被迫将自己变卖为奴。
一时间大路上哭声整天,人民死伤枕藉。凉州名士王符曾亲历这次悲惨的迁徙,他沉痛地描述:“千万之家,削身无余,万民匮竭,因随以亡者,皆吏所恶杀!”王符还认为,东汉那些酷吏,甚至比羌人还要凶狠。
汉朝官吏的残酷行为,终于将大量凉州百姓B向了朝廷的反面,他们加入了羌人造反的队伍,“羌乱”的新质开始发生了新的转变。羌人获得了汉民的补充,实力大增,并向关中、燕、赵、巴蜀等地扩散,一时有流窜全国之势。
朝廷对凉州不管不顾,甚至是放弃的态度,最终使他们失去了凉州百姓对他们的支持。而朝廷、官僚对于凉州人的刻剥,更造成了凉州百姓对朝廷以及内郡诸人的仇恨。在这种背景下,一个大乱的策源地就开始形成了。
“以凉人守凉土”的策略有条不紊地实施着,并且逐渐发挥巨大作用。凉州人凭借他们强大的武力,逐渐压服了羌人的反乱。特别是一些凉州籍的武官,逐渐在平定羌人的战斗中成长起来,壮大起来。在“凉州三明”,也就是张奂、皇甫嵩以及段颎三位名将的指挥下,羌人势力受到了毁灭新的打击。特别是段颎,他用屠杀、血洗的战术来对付羌人。
羌人在遭受巨大损失后,终于选择了投降。连绵不绝的羌乱从这时起,终于划上了句号。然而。羌人给汉朝带来的人口、经济损失,却是不可弥补的。因为此次暴乱,并州和凉州的人口几乎为之一空。东汉为了镇压羌人,耗费了数十亿金钱以及难以计数的粮饷。从此时起,东汉的腐朽统治已经摇摇衣坠了。
羌乱平定后,董卓等凉州武官的势力逐渐做大,开始参与中央之事。然而对于洛阳的士大夫来说,这些目不识丁的凉州武夫是可以轻视的,是可以随意排挤的。朝臣们的漠视所带来的,自然是凉州武人集团的仇恨与离心。随着凉州武人军事实力地不断增长,这种离心力开始无限扩大,与中央的对抗开始滋生,终成尾大不掉之势。在东汉这栋破楼摇摇衣坠之时,这些仇恨而贪婪的凉州军人,绝不会吝惜去踢它一脚。
公元189年,也就是中平六年,凉州军人们终于等到了机会。凉州军阀董卓以平定朝廷祸乱为名,带领西凉雄师杀入洛阳城,并由此揭开了东汉之乱的序幕。从此以后,中原生灵涂炭,中华大地化为血与骨的海洋。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东汉凉州问题告诉我们,一个政权决不能轻易放弃任何一寸国土,更不能抛弃任何一个子民。当政府放弃了他们,再想重拾这些人的忠诚与认同,又谈何容易?就如满清抛弃了香港与台湾,造成了当地一些人民与祖国的隔阂,到如今两岸百姓仍有很大的鸿沟。这种“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的历史悲剧,真让人悲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