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文人容易惹祸。
有的人是祸从口出,文人一般是祸从笔出,比如明朝万历年间著名大儒吕坤。
这人本来是山西按察使,干的是对国家公务员进行监督、考查以及检举的工作,可他却喜欢“不务正业”,在职期间不好好干他的本职工作,却去搜集什么历史上“贤妇烈女”的事迹,然后写了一本名叫《闺范图说》的书。
想必写得不错,连宦官陈矩都爱看,出宫时在书店看到了,也买了一本带回宫里,不幸被郑贵妃看到了。
为什么说不幸呢?因为郑贵妃看到后,麻烦事便接踵而至。
郑贵妃一看,这书不错啊,但还有点美中不足,还可以更好,便叫人增补了十二个人——关键是,她把自己的“事迹”增补了进去,而且还亲自写了一篇序文。
很明显,她想借这本书抬高自己的地位。
人家吕坤收集的,可是历史上的贤妇烈女,就算她是这样的女人,但也不是历史上的这种女人,但是她不管。
这叫有权任新。
有权不任新,要权有批用!
做了这些事请后,郑贵妃又指使伯父郑承恩及兄弟郑国泰,重新刊刻了一个版本,这样一来,《闺范图说》就有了两个版本,经常被人混淆。
这是万历十八年发生的事,一直到万历二十六年,长达八年的时间里,一直都没事。
再说了,这是先进人物的先进事迹材料,是号召妇女们向史上那些好女人学习的书,又不是黑材料。
但还是出事了。
事请出在万历二十六年五月。那时的吕坤,已是刑部侍郎,他给皇上大人上了一道疏,名叫《天下安危疏》,请明神宗做两件事请,一是节省费用,二是停止横征暴敛。
这是好事啊,有大臣忧国忧民,提醒皇上不要走偏,是好事啊,人也是好人啊。
你要做好人,有人偏不让你做好人,自古以来都不乏这种人。
不让吕坤做好人的人,是吏科给事中戴士衡,不知他是与吕坤有仇呢,还是想借此立个功,积累往上爬的资本,反正吕坤的上疏,让他逮着了机会,他便上疏弹劾吕坤,说他先写了一本《闺范图说》,现在又上什么安危疏,显然没安好心嘛,尤其是之前那本《闺范图说》,很明显是想拍郑贵妃马批嘛——“潜进《闺范图说》,结纳宫闱”。
戴士衡所说的那本《闺范图说》,显然是指郑贵妃指使人重新刊刻的那本,不是吕坤的原著。
吕坤不想平白无故蒙冤,立即上疏为自己辩护:“先是,万历十八年臣为按察使时,刻《闺范》四册,明女教也。后来翻刻渐多,流布渐广,臣安敢逆知其传之所必至哉?……伏乞皇上洞察缘因《闺范图说》之刻果否由臣假托,仍乞敕下九卿科道将臣所刻《闺范》与(郑)承恩所刻《闺范图说》一一检查,有无包藏祸心?”
——皇上明鉴,我写的不是这本,请皇上让人一一对照,我写的真的不是这本;有人说是我写的,有包藏祸心之嫌。
皇上大人不想追究,因为事请牵涉到郑贵妃,他不想因为一本破书,而搞得家庭不和机飞狗跳,便装聋作哑,你们爱闹就闹去吧,不信能闹翻天。
这两位倒是不闹了,却有其他人唯恐天下不乱——一个自称“燕山朱东吉”的家伙,估计是吃饱了没事干,需要找点事消消食,便为《闺范图说》写了一篇名叫《忧危竑议》的跋文,以传单的形式,在京师到处散发。
实际上,“朱东吉”这个人是不存在的,是写这篇跋文的人,杜撰的一个名字,取的是“朱家天子的东宫太子一定太吉”的意思。
这篇跋文一问世,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石头,因为按照它的分析,吕坤写《闺范图说》的目的,是想讨好郑贵妃,而郑贵妃重刊的目的,是为自己的儿子夺取太子之位埋伏笔。
跋文还说,吕坤的“安危疏”,为什么要专门讨论历代嫡庶废立事件呢?这是影色“国本”问题啊——吕坤疏言天下忧危,无事不言,惟独不及立皇太子事,用意不言自明。
更恶毒的是,跋文无中生有地指吕坤与外戚郑承恩、户部侍郎张养蒙,山西巡抚魏允贞等九人结党,依附郑贵妃。
此文一出,举世哗然,很多人不明真相,纷纷指责吕坤,原来这人包藏祸心啊,还大儒呢。
吕坤又忧又怕,借口生病辞了职,回家避难去了。
明神宗看到《忧危竑议》后,虽然也很恼怒,但冷静一想,我若大张旗鼓地追查作者,再继续“顺藤莫瓜”,对相关人员一一进行处理,势必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到时候连郑贵妃和她家人都跑不TUO。
他若这样做了,历史肯定会重重地将他记上一笔——瞧啊,咱们的万历皇帝,也会搞文字狱。
这样的“名垂青史”,他可不想要。
这样一想,他便感觉豁然开朗,亲下谕旨说,你们别闹了,《闺范》一书,是朕赐给郑贵妃的——她是朕的爱妃,难道朕送本书给她都不行吗?
至于无事生非的戴士衡对吕坤的弹劾,实属诬告,不处理肯定不行,还有全椒知县樊玉衡,在戴士衡上疏之前曾上疏请立皇长子为皇太子,并指斥郑贵妃,也是唯恐天下不乱,这两人,很可能串通一气搞事请,《忧危竑议》也可能是他们写的,樊玉衡不处理也不行,便把这两人抓来审问,以“结党造书,妄指宫禁,干扰大典,或世诬人”罪名,分别发配广东雷州和廉州。
至于吕坤,他本来是冤枉的,而且已患病致仕,就别管他了,随他去吧。
那以后,吕坤再也没有当过官,一心在家闭门著述、讲学,又活了二十年,其主要作品包括《实政录》、《夜气铭》、《招良心诗》、《呻吟语》、《去伪斋集》等十多种,内容涉及政治、经济、刑法、军事、水利、教育、音韵、医学等各个方面,成为明朝著名的文学家和思想家,其思想价值日久弥新,至今仍在闪闪发光,不仅在内地、香港和台湾影响重大,而且在日本、美国、韩国、 哥轮比亚、埃及等国都有很高的学术地位,其家乡河南宁陵县,还曾于2006年召开吕坤思想研究专题座谈会。
不知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吕坤若地下有知,不知会不会感谢那些,给了他“因祸得福”机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