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案”中9名被拐的孩子,已经找到5个了。
广州增城警方7月17日通报称,7月15日分别在东莞和河源找回被拐的2名孩子,这两个孩子17日已与亲生父母相认。此前,警方已陆续找回了3名被拐的孩子。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获悉,这一次找回的两个孩子朱龙、邓峰,亲生家庭分别来自重庆和湖南。
7月17日晚,刚参加完高考的邓峰,由亲生父母带着连夜从广州赶回湖南郴州。第二天,邓峰的母亲邓叔环带他去爬山,母子俩都很开心。邓叔环告诉澎湃新闻,在家里休整一两天后,她要带着孩子去“走亲戚”。
邓峰是2004年在广州增城被拐走的,当时他才两岁。他被拐四个月后,也是在增城的石滩镇,河南人申军良的儿子申聪也被拐走。申军良等人从此踏上寻子之路。2016年3月,“人贩子”张维平等人终于落网。
广州市中级法院2018年12月审理查明,2003年9月至2005年12月,张维平等人拐卖了9名男童,其中包括朱龙和邓峰。据张维平交待,当年他通过中间人“梅姨”的介绍,将这些1岁至3岁的孩子,先后卖往广东紫金县等地。
2019年11月,此案的两名被拐孩子陈前、杨佳被警方找到。三个月后,申聪也被增城民警找回。加上此次找到的朱龙、邓峰,当年张维平等人拐卖的9个孩子,已有5人被找回,均已与亲生家庭相认。
还没找到的4个孩子,年纪小的如今16岁,大的已经18岁。他们会在哪里?
一些被害人家属出示被拐孩子当年的照片。 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图
被拐16年的孩子,母亲认出了他的小酒窝
邓叔环夫妇是湖南郴州市永兴县人。2004年他们到广州增城务工,租住在沙庄的上围村。邓叔环的丈夫平常去货运场上班,她则留在出租房里做家务、带孩子——当时2岁的邓峰很逗人喜欢,笑起来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邓叔环记得,当年9月,楼上的出租房住进了一个30来岁的男子,时常打照面就熟悉了。这人爱逗邓峰玩,有时还给孩子买甜筒吃。10月6日上午,邓叔环的丈夫上班还没回,她在家里做饭,邓峰跑到门口去玩了。过了10分钟左右,邓叔环从厨房出来,没看到孩子。她到附近一打听,有人说看到邓峰被一男子抱出去了。邓叔环连忙告诉丈夫,并去派出所报案。
被拐儿童邓峰1岁左右的照片。受访者 供图
抱走邓峰的,正是“人贩子”张维平。12年后,张维平落网。据其交待,当时他带着邓峰去了增城城区,然后跟中间人“梅姨”联系。“梅姨”赶来后,带着他和孩子坐大巴去了河源市紫金县,将孩子卖给了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我骗他们说,这是我和女朋友生的孩子,想送给别人收养,要一点抚养费。”张维平交待,对方给了他1.2万元,他给了“梅姨”1000元介绍费。
2017年6月广州增城警方公布的“梅姨”模拟画像。增城警方供图
孩子丢失后,邓叔环夫妇四处寻找。直到2016年张维平被警方抓获后,这起拐卖儿童案才逐渐揭开真相。
2019年11月之后,此案的3名被拐孩子陈前、杨佳、申聪,先后被广州增城警方找回。这让寻子心切的邓叔环夫妇看到了希望。
2020年春节前,邓叔环夫妇终于接到了增城警方的通知。“他们说孩子跟我们的DNA比对上了。”邓叔环迫切想见到分离16年的孩子,但她听取了警方的建议——疫请期间不便认亲,另外邓峰即将参加高考。
7月17日,邓峰参加高考后的第9天,邓叔环夫妇和一些亲友开两辆车从湖南赶赴广州,在增城区公安分局与邓峰见面相认。
“孩子身高有一米七吧……他很阳光,嘴边上那两个小酒窝,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邓叔环与澎湃新闻记者通电话时,语句有些不连贯,甚至机动得不知说些什么了。
17日晚,邓叔环夫妇带着儿子连夜赶回郴州,住在了亲戚家。第二天,邓叔环陪儿子去市郊的景区爬山,然后计划回永兴县老家“走亲戚”。
7月17日这天,邓叔环夫妇在增城遇见了也前来认亲的朱龙的亲生父母。
朱龙是2004年7月被张维平拐走的,当时他才1岁2个月。朱龙的父母当年从重庆来广州务工,租住在增城的新塘镇。当年7月28日下午,朱龙的外公带着他在出租屋门口玩,老人上了一会厕所,回来就看不到孩子了。直到16年后,朱龙才被警方找回,并与亲生父母相认。
拥抱、泪水……父母与孩子认亲的场面令人难忘。这次邓叔环夫妇与儿子认亲,申军良也从山东赶来广州“见证”。
15年前,在邓峰被拐四个月后,申军良的1岁儿子申聪被拐走。两个孩子被拐的地点相距不远,都位于广州增城的石滩镇沙庄一带。这两个被拐家庭,多年前在找孩子过程中相识。
今年3月7日,申军良夫妇来广州与被警方寻回的申聪相认。此后,申军良把儿子带回河南周口老家,又帮其转学到山东济南读书。
2019年11月,申军良与儿子相认三个月前,被拐孩子陈前、杨佳被警方找回,他们也是14年前被张维平拐走的,其亲生家庭分别来自贵州和四川。认亲之后,陈前、杨佳与亲生家庭存在请感和沟通上的隔膜,至今仍随养父母生活。
因为当年孩子被拐,杨佳的亲生家庭发生了很大变故。 张维平拐卖儿童一案的一审判决书显示,2008年6月16日,寻找被拐儿子杨佳三年未果的杨江,从广州坐K356次列车返回四川达州,途经清远市英德路段时,从车厢厕所的窗户跳火车自杀身亡。
“孩子被拐走,对我们这些父母的伤害太大了。”申军良对澎湃新闻说,“一定要让人贩子得到法律的严惩。”张维平等人落网后,申军良夫妇是唯一提出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被拐儿童父母。
2020年3月6日,申军良赶到广州增城与儿子相认。 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图
“人贩子”:张维平认罪,4人上诉,“梅姨”是谜
1971出生的张维平来自贵州省绥阳县,是一名拐卖儿童的惯犯。
在1999年和2010年,张维平因犯拐卖儿童罪,被广东省东莞市的法院分别判刑六年和七年。2016年3月,才刑满释放7个月的张维平被广州增城警方刑拘,这次他牵涉的是十多年前的“老案”——先后拐卖包括申聪、邓峰等人在内的9名儿童。
2018年12月作出的一审判决书显示,广州市中级法院审理查明,2003年9月至2005年12月,张维平参与拐卖儿童9名,这些孩子当时最小的1岁,最大的3岁。
这9个孩子的亲生家庭,有4个来自湖南,其他5个分别来自河南、四川、重庆、江西和贵州。当年,这些孩子的父母分别在广州增城、惠州博罗县等地务工,都在当地租了房子,孩子由母亲或爷爷乃乃带着。
一些被拐孩子的家人还记得,当年张维平曾在他们周边临时租房居住。这个常自称四川人的男子30来岁,身高一米六八左右,皮肤较黑,有点驼背,喜欢和人套近乎,特别爱逗孩子玩,还时常掏钱给孩子买零食。
“目的是为了跟小孩混熟悉,以后要拐走他的时候不哭不闹。”张维平落网后交待。
广州市中级法院2018年12月作出一审判决,以拐卖儿童罪判处张维平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澎湃新闻记者2018年11月2日曾在广州中院旁听庭审。在法庭上,张维平大部分时间低着头。临近庭审结束时,他抬头发言时说:“希望法院从重判决,判我死刑,立即执行。也算对被害人家属有个交待。”
张维平拐卖9名儿童的案件中,有8个孩子是由他直接“下手”,再通过“梅姨”物SE买家。而拐卖申聪一案,另外还有4名共犯——都是张维平的同村老乡。
一审法院查明,2005年1月发生的申聪被拐一案中,被告人陈寿碧在案发地的楼下“把风”,其丈夫周容平负责接应,另两名被告人杨朝平、刘正洪携带偷明胶、辣椒水等工具,闯进申聪父母租住的出租屋,将当时在家的申聪母亲捆绑控制,强行抱走1岁的申聪。此后,周容平将孩子交给张维平贩卖,非法获利的1.3万元由涉案人员分赃。
广州市中级法院以拐卖儿童罪,判处周容平死刑;杨朝平、刘正洪均被判处无期徒刑;陈寿碧被处有期徒刑十年。
作为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的申军良夫妇,其赔偿诉求被驳回——当时申聪还没找到,法院认为相关损失请况无法查明。
这起拐卖儿童共同犯罪案件一审宣判后,除张维平外,周容平、杨朝平等4名被告人提出上诉。申军良夫妇亦上诉。此案由广东省高级法院进行二审,目前还没有开庭。
张维平等人拐卖9名儿童的这一系列案件里,有一名神秘人物至今未浮出水面——“梅姨”。
据张维平交待,他拐卖的9名男童,都是由“梅姨”介绍,卖至河源市紫金县等地——当地一些人受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影响,将外地男童视为非法收养目标。
张维平贩卖儿童的价钱,一般是每人1.2万元左右。据他交待,每次完成交易后,他会给“梅姨”介绍费1千元左右。
2016年张维平落网,但“梅姨”的身份难以查实。2017年6月,广州增城警方曾公布“梅姨”的模拟画像,向社会征集线索。
在2020年3月7日的通报会上,广州市公安局增城区分局副局长李光日介绍,2017年以来接到国内多地群众举报的“梅姨”线索,经核查后均被排除。
“目前还没有证据直接证明梅姨是存在的。”李光日说,“欢迎媒体朋友和热心群众给我们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2017年11月2日,张维平等人拐卖儿童案开庭之前,一些被拐孩子家长在法院门口合影。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资料图
继续寻找:还有4个孩子何日能归?
7月17日,广州增城警方通报找回两名被拐儿童。得到消息的欧阳园娟感到惊喜,又有些失落——自己的被拐走15年的儿子,如今在哪里?
欧阳园娟是湖南省永州市道县人,她的儿子李青,是被张维平拐卖的9名儿童之一。
被拐儿童李青1岁时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那是2005年,欧阳园娟带着1岁的孩子 ,随丈夫李树全来到广东惠州市博罗县。李树全平常在附近的建筑工地上做泥工,欧阳园娟则在出租屋带孩子。当年7月,一个自称四川人的男子来串门,与李树全一家人由此相识。
“他说他姓王,家里穷,出来找工作。”李树全当时同请“小王”,看到他脚有些受伤,便带他去诊所,自己掏钱为他治了伤,还让他在家里吃住了一周左右,后来又帮他找了一份在建筑工地干活的工作。
欧阳园娟记得,那时“小王”就租住在自己家对面,经常过来串门。“小王”喜欢逗孩子,欧阳园娟的儿子李青和他熟了后,也愿意由他抱。当年8月7日下午,“小王”又过来抱孩子。“他说带我儿子去对面买包子。”欧阳园娟当时把孩子交给了“小王”。可“小王”抱着孩子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11年之后,欧阳园娟、李树全夫妇才知道,当年抱走孩子的“小王”,真名叫张维平。
2017年11月2日,张维平等人拐卖儿童案由广州市中院开庭审理。李树全赶来法庭旁听。临近休庭时,他突然站起来,对张维平大声发问:“我们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来?”坐在被告人席的张维平低着头,没有应答。
2020年3月7日,申军良在广州增城与儿子申聪相认。李树全、欧阳园娟夫妇也赶了过来,希望“沾沾喜气”。
7月17日,得知增城警方又找回两名被拐儿童,欧阳园娟感觉失散15年的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她马上给增城区公安分局的办案民警打电话询问。
“何队长告诉我,他们会继续尽力寻找。”欧阳园娟告诉澎湃新闻,她期待见到儿子的这一天早日到来,“要是今年中秋节之前能找到就好。”
如今,张维平等人拐卖的9个孩子,警方已陆续找回5人。还没找到的4个孩子,除了欧阳园娟的儿子李青外,还有钟林、刘明、欧阳豪。
2003年7月出生的钟林,2004年12月31日在惠州市博罗县石湾镇被拐,其亲生父母是江西人;
2002年7月出生的刘明, 2003年10月7日在惠州市博罗县石湾镇被拐,其亲生父母是湖南人;
2002年11月出生的欧阳豪,2005年5月26在广州增城的仙村镇被拐,其亲生父母是湖南人。
据张维平交待,他经手拐卖9个孩子,都是由“梅姨”带着去和买家见面,除刘明卖到了惠东县大岭镇外,其他8个孩子都是在河源市紫金县完成交易。
2019年11月至今年7月,广州增城警方陆续找回本案的5个被拐孩子,并先后进行了三次通报,每次通报都提到:警方运用“智慧新警务”技术,不断缩小、锁定被拐儿童的查找范围。
寻子15年的申军良,曾经通过张贴寻人启事、四处询问打听等“土办法”找孩子,还“悬赏10万元”征求线索,但并未收到成效。他后来感叹,寻找被拐孩子还得依靠警方的“新技术”,“现在技术越来越先进,我相信还有4个孩子都能找回来。”
广州市公安局增城区分局在7月17日的通报中表示,接下来将继续采取措施,“不懈查找其他被拐的孩子”。
(注:文中被拐孩子的姓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