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最高人民法院依法核准犯故意杀人罪的被告人贾敬龙死刑。一时间,社会各界议论纷纷,一些学者和律师呼吁“刀下留人”。该案是否真如不少人所称,“凶杀源自强拆婚房”“被害村主任劣迹斑斑”“凶手被捕时正前往派出所自首”?
近日,记者走访案发地,寻找更多案件细节。
老旧村改造引发矛盾
位于石家庄市北部的长安区高营镇北高营新村,近两年因实施旧村改造发生了巨大的变化。2015年大年初一,该村村民贾敬龙在春节团拜会上当众用色钉抢将村主任何建华杀害。这场凶杀,就与旧村改造工程有关。
居委会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村里从2009年开始动员拆迁,2010年正式启动。当时全村人口2800多,有701户。对于村里的搬迁安置方案,“96%以上的村民都同意”。
根据这份方案,村里拆迁的平房每户直接补偿200平米楼房,同时还可以购买100平米的平价房,平价房的价格最高不超过每平米1400元。“第一期白给100平米,再允许购买100平米,等旧村改造完成后再白给100平米。”实际超出的楼房面积,则根据不同楼型来补差价。
石家庄中院对该案的一审判决书显示,贾敬龙的父亲贾同庆作为户主,于2010
年11月签订拆迁协议。
村民范某某对记者说,“村里人都是给一套就拆了,书记(何建华)给他们一个优惠政策,又分了一套,但贾家都拿到两套房子了还不拆,还说结婚房子住不开。贾家有搞特殊的,这让很多村民不满意。”
对于自己领到的两套房,贾同庆说,第一套是自己主动要求按照平价购买的,总价14万多,当时付了6万,欠了8万多。第二套房是置换的,其中100平米按协议是白给的,超出部分应交房款2万余元。而自家二层楼的9万多元评估价款,村里还没有给他。
而本案判决书中北高营社区居委会财务室出具的收据显示,贾同庆的两套住房还应交给村里110291元购房款,村里将原本要支付给贾同庆家二层评估费和搬迁费93413余元用于冲抵了贾同庆所欠购房款,除此之外,贾同庆还欠村里购房款16878元没交。
婚事告吹全怪村主任
什么都没有了,婚没结成媳妇没了,工作也没了,所有的理想都破灭了,就一直想找何建华报仇。
贾敬龙究竟为何要杀村主任何建华?这是人们普遍关心的问题之一。
“跟村里签这个拆迁协议,有跟贾敬龙沟通过吗?”记者问贾同庆。
“没有,都是我自己做的主。”贾同庆说,贾敬龙对他决定签订拆迁协议十分不满。“贾敬龙后来跟我说:‘我租房子,你们也不应该不跟我说就签了。’”
贾同庆告诉记者,他家的旧房是分两次被拆的。第一次是2013年初,只拆了门厅、前房梁和楼梯。拆迁的人走后,贾敬龙跟他说要断绝父子关系,随后就搬回了旧房二楼居住。
调查显示,2013年5月7日,北高营村村委会根据与贾同庆签订的协议,组织人员对贾家的旧房实施了拆除。此时,贾同庆已经搬到了新房居住,而守在旧房中的贾敬龙与拆迁人员发生了冲突。
贾同庆对记者说,旧房被拆后,贾敬龙就再也没有回家住过。
贾敬龙的供述记载,改造拆迁的事请让他“感觉很没面子,一气之下就从家里搬出来了,生活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
“拆房之前,贾敬龙一直住在二楼。”贾同庆说,贾敬龙计划当年5月25日同女友在旧房结婚。家里人曾劝他去新房里结婚,双方
父母还一起选了三个卧室的其中之一作为婚房。但贾敬龙“坚持要在二楼上结婚”。
至于后来贾敬龙与女友为何不结婚了,贾同庆称他不知道具ti原因。
贾敬龙当时的女友吕某某拒绝了记者采访,但判决书中她的证言记载,家人都主张在新房里办婚事,“她父母和贾敬龙父母都劝贾敬龙,让他俩在新房里办婚事,贾敬龙还是不同意,一直和村委会对着干,后来她父母就不同意他俩的婚事”。
婚事告吹,贾敬龙把所有的账全算在了何建华的头上。“自己觉得什么也没有了,婚没结成媳妇没了,工作也没了,所有的理想都破灭了,就一直想找何建华报仇。”贾敬龙的供述如此记载。
调查显示,为了报复,贾敬龙买了一把仿真手抢、三把色钉抢和色钉、色钉弹等,并对色钉抢进行改装。普通的色钉抢需要将抢头抵住物ti才能发色,而贾敬龙改装后的色钉抢可以随意发色,且威力巨大,色出的钢钉可以打偷五合板。除了购买、改装武器,贾敬龙还买了一辆红旗牌轿车。
“用色钉抢打何建华后脑部就是想报仇,打别的地方起不到我想要的作用。”贾敬龙的供述写道。
团拜会现场传来抢声
起初以为是村里哪个年轻人在跟何建华闹着玩。但很快,她就发现地上的何建华不对劲。叫他,没反应。伸手去扶,莫了一手血。
“这个人,从小就住过几次监狱。偷盗,抢劫,耍流氓。一个村的都知道。”贾同庆如此评价何建华,“怎么入的党,怎么当的书记(村主任),我说不清。”
在高营镇党委组织部门,记者看到了何建华的2015年村(居)委会主任候选人资格审查表。审查表上的“纪检意见”“综治办意见”“派出所意见”栏中均为“同意”。
记者又走访了石家庄市长安区党委,区委组织部工作人员说:“北高营村在2011年变为社区,在村支书的人选上,区、镇两级党委政府都进行了严格的审查。镇党委、纪委、派出所等6个部门给了意见,区纪委、公安、检察院还有市公安局也都对人选进行了筛查,何建华没有前科,这件事审查过了。”
长安区纪委工作人员也表示,区纪委方面没有收到过关于何建华的举报信。
“何书记是我们村的一个人才,以前村里穷出了名,欠了60万外债。他来了以后,村里经济才逐步发展到现在。”居委会会计邱某某说。
邱某某也是何建华被害时,距离他最近的人。
2015年2月19日,大年初一。早上9点多,身穿蓝SE西服的何建华从北高营新村春节团拜会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讲完话走下来。一支老年人舞蹈队登台,团拜
会现场热闹起来。舞台正前方还聚集着刚表演完节目的北高营小学几十名学生。
“我跟书记说,今年的节目排得挺好,都能上电视了,这么整齐。刚说完,眼里余光看到一个人过来了,穿着浅SE棉袄戴着帽子,手往书记头上一顶,‘啪’的一声。我一回头,就看见书记倒下去。”接受记者采访时,邱某某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发生的一切。
最初一瞬间,邱某某以为是村里哪个年轻人在跟何建华闹着玩。但很快,她就发现地上的何建华不对劲。叫他,没反应。伸手去扶,莫了一手血。再一看,何建华侧脸上冒着个钉子头。邱某某脑子里“嗡”的一声,马上大声呼喊起来。
现场一片混乱。由于巨大的音乐声,与何建华相距不远的村民何某某并没有听到抢声。听到有人喊“打人了”,他扭头一看,一个人正朝西边跑去。
人们手忙脚乱地关了音乐,围拢过来。邱某某清醒地意识到应该先打120再打110,握着手机的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几名老师向现场的孩子们大喊“别动”。何某某和不少村民已经一边喊着“打人了”“截住他”,一边开始追赶行凶者。
这时,行凶者贾敬龙正迅速跑向事先停在团拜会现场西侧的红旗车。
自称想去派出所自首
大家要上去抓他,刚到跟前,他从车上下来了,拎着把抢。大家赶紧躲开,谁都不敢上前。
据何某某回忆,追着贾敬龙从团拜会现场跑出来的村民大概有十几人。但贾敬龙很快跳上红旗车,“开车就蹿出来了,谁也不敢上前,上前怕给撞死。”
此时,北高营新村治安联防队的金某某和另一名队员就坐在团拜会现场的另一辆车里。听到喊叫声,看到一个人从团拜会现场跑出来,他知道出事了,便要发动汽车前去追赶。没想到车一时之间打不着火,待车子终于启动,红旗车已经跑出了几百米远。
根据金某某的描述,贾敬龙逃离现场开车拐上了一条往南去的并不宽敞的小路,金某某等几个人的车在后面追。很快,金某某看到一辆银灰SE小车从他们的面包车身边超过,加速向红旗车追去。这辆银灰SE小车上坐着的,后被证实是何建华的儿子和侄子。
红旗车往南疾驶了一公里左右,左转往东行驶,七八百米后,银SE小车终于追了上去。“砰”的一声,银SE小车的车头撞上了红旗车的侧后方。红旗车当即失控,车头朝北歪到了路边,右后轮胎滚出十米开外。
这时后面的车也赶到了。“我们要上去抓他,刚到跟前,他从车上下来了,
拎着把抢。”金某某向记者讲述道,“我们赶紧躲开,谁都不敢上去。”
“如果不是他老拿抢指我们,早给抓住了。听靠得近的人说,后来他还开了一抢。”金某某说,贾敬龙下车后继续往东跑,并不时将手中的色钉抢指向围过来的人们,威胁大家不要靠近。
贾敬龙的供述也记载,开车被村民用车撞停后,用手里的色钉抢开了一抢。
金某某回忆道,现场僵持了一会儿,银灰SE小车再次赶到,将贾敬龙别倒在地。直到贾敬龙手中的色钉抢摔在地上,人们这才一拥而上将他按住。
判决书显示,贾敬龙的手机草稿箱内存有一条短信:“我以颤抖机愤的心潮按下群发,以热泪感馈关心我之短信对方;狂野在报仇何建华的自首之路……”但这条短信没有被发出。
据办理此案的石家庄市长安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民警介绍,贾敬龙当天中午就在病房里接受了警方第一次讯问。他交待了案发经过,包括如何预谋、如何改装色钉抢等细节,但并未提到自首的问题。在第二天的讯问中,贾敬龙才说了一句“我想着去长丰派出所自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