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并没有因眼前胜利而对城市发起总攻。他更愿意长时间消耗对手。炮击连绵不绝,从未停歇。每至入夜,君士坦丁堡市民则抓紧时间修复城墙。土耳其舰只在金角湾已经来去自如,基督教舰队不得不随时严阵以待。从上一次短兵相接以来,一个星期过去了,守军无人阵亡。但这座城市面临着另一难题——供给短缺。除非迅速获得补给,否则城中军民将会因饥饿而不得不投降。考虑到这一点,皇帝召集威尼斯领导人及本国贵族商议对策,并决定派出一艘快船,经达达尼尔海峡南下去寻找米诺托许诺过的威尼斯增援舰队。5月3日深夜,从金角湾驶出了1艘小型双桅帆船。12名船员,均乔装为土耳其人模样,他们未受干扰地穿越马拉马拉海,进入了爱琴海海域。拜占庭人无从得知,谨小慎微的威尼斯政府虽然派出了援军,但直到5月7日,舰队司令罗瑞丹才接到指示,前往科孚岛。随后按计划他将在特内多斯岛休整至5月20日,方可向君士坦丁堡进军。威尼斯人虽意识到君士坦丁堡面临的威胁,却误以为拜占庭首都坚固的城防足以长期坚守。而教皇更是晚至6月5日,才筹措到足够经费,准备雇佣第二批共5艘威尼斯军舰,前去增援——此时君士坦丁堡已然陷落足足一周。在城市里,疲劳已经开始考验守卫者们的神经。威尼斯人与热那亚人间长期的积怨,此时已爆发为公开的争吵。君士坦丁皇帝极力居中调停,勉强维持着热那亚与威尼斯表面的合作,但联军内部的裂痕却是越来越深了。
另一方面,苏丹对久攻不克也感到焦躁,便通过热那亚人提出了进一步劝降条件:君士坦丁堡如果立即投降,市民的人身及财产安全可获保证,至于皇帝本人,则可以退至摩里亚继续他的统治。尽管不乏有皇帝智囊建议他暂离开首都,日后徐图东山再起,但皇帝平静地拒绝了上述动议。他担心放弃了都城会导致整个抵抗分崩离析,决定和首都生死与共。劝降未果,5月7日,日出四小时后,土耳其发动了新一轮总攻——攻击重心依然是中城墙一带。潮水般的土耳其士兵携梯子及带倒钩的长矛,通过被填平的护城河,接下来是一场持续三小时的苦斗,但最终奥斯曼人未能突破已经受损的城墙即栅栏。除希腊火以外,拜占庭人将一些手炮装填5到10枚核桃大小的铅弹,当做“霰弹抢”使用。当奥斯曼士兵从狭窄的城墙豁口蜂拥而至时,他们便从极近的距离发色——效果是敌军血流遍地,在有些地段尸体甚至堆积到了城墙的高度。
随着土耳其攻势的不断加强,5月9日威尼斯人决定进一步分拆舰队,部分舰只的船员上岸协助防御城墙严重受损的布雷契耐区。这次调动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完成了。13日深夜,土耳其人发动了又一次总攻,主攻方向恰恰在布雷契耐区与狄奥多西城墙结合部。得到水手增援的拜占庭联军殊死抵抗,击退了这次进攻。16日及17日,土耳其舰队主力两度从双圆柱巡弋至海链处,摆出攻击态势,然而拜占庭人防守严密,土耳其舰队甚至未发一弹便悻然退回了港口。21日土耳其方面又做了突破海链的最后尝试,同样无功折返。这很可能是因为土耳其海军士气低M,并且苏丹与舰队司令都不愿冒再次失利的风险。与此同时,土耳其人开始计划挖掘地道突破城墙。扎加诺斯帕夏在军中找到了几位士兵,曾在塞尔维亚的诺沃布罗多挖掘银矿——他们旋即被要求负责在查瑞休斯之门附近挖掘一条地道,因为那里的土壤被认为适合作业。为了不引起守军注意,坑道兵们决定从较远处开挖,但试图穿过护城河的努力被认为与穿越城墙一样艰难,该方案最终不得不放弃。于是他们转而挖掘单层的布雷契耐城墙,突破点定在卡里加利亚门附近。5月16日他们的作业被守军发现了。幸运的是,拜占庭军中同样藏龙卧虎。卢卡斯·诺塔拉斯找来了富有经验的工程师格兰特,格兰特挖掘了一条针锋相对的地道,成功地连通了土耳其地道,并将坑道中的木质支架付之一炬——倒塌的地道令多名土耳其工兵当场殒命。这次失败令土耳其人休整了数日,不过从21日起他们又恢复在多个地段的挖掘工作,主攻方向依然在卡里加利亚门一带。在格兰特指导下,诺塔拉斯的希腊部队再次挖掘了反地道(countermine)——守军时而用浓烟熏出敌军工兵,时而引用水塔的蓄水灌入坑道中,敌人一次次被挫败了。一计不成,苏丹又生一计。18日清晨,中城墙的守军眼前出现了一座骇人的木质巨型攻城塔。底部装有车轮,木质骨架外用牛、骆驼皮覆盖,内有阶梯,直达塔顶平台,而整个攻城塔与外墙城楼同高。塔顶密布攻城梯,同时还可掩护那些填挖护城河的工兵。整个18日苏丹的士兵都忙于修建通过护城河的道路,到天黑时,工程基本完工。部分护城河被石料、泥土、柴枝所填充,而攻城塔则被缓缓移动到新建的道路上以测试其强度。但入夜后少量守军潜出城外,在护城河边的填土里埋设炸要桶。剧烈的爆炸令攻城塔轰然倒塌,并杀死了其中的士兵。到第二天清晨,部分护城河又被清理出来,而临近的城墙、栅栏也得到修复。其他的土耳其攻城塔命运也与之类似,在逆袭中部分被摧毁,残存的也撤出了战场。
5月23日,基督徒们取得了最后一次重大胜利——希腊人成功包围并俘虏了大量敌方坑道兵,其中包括一名高级军官。在严刑拷打后,他供认出了所有土耳其地道的位置。格兰特据此得以在两天内逐一摧毁了它们。此后,土耳其人彻底放弃了通过坑道战攻城的努力。虽然阵亡人数不多且士气依然高涨,但守军已疲惫不堪。武器补给,尤其是火要,已经日益短缺,食物匮乏也达到了前所未见的程度。在5月23日,获得坑道战胜利的那天,基督徒的希望又遭到一次沉重打击。当天下午,1艘船只在土耳其舰艇追击下驶入了马拉马拉海,它成功地摆TUO了追兵,乘着夜SE驶入金角湾。起初人们欣喜地以为它是增援舰队的先锋,后来才发觉竟是20天前派出搜寻威尼斯舰队的那条双桅船。他们遍寻爱琴海上各个岛屿,毫无所获。但忠心耿耿的船员们明知此行生死未卜,毅然决定返回拜占庭向皇帝复命。听闻此事,君士坦丁皇帝不禁泪光闪烁。西援无望,这座城市只能依靠我们自己,依靠基督、圣母与建城者圣君士坦丁的保佑了,皇帝说道(事实与之不符,威尼斯舰队此时正在途中,如果双桅船多停留一些时日便很可能带回它的消息)。
随着希望日渐渺茫,异兆则频频出现。每个人都想起了一则古老预言:帝国将亡于和最初的基督教皇帝君士坦丁同名的皇帝之手,并且他们的母亲均叫海轮娜(与君士坦丁十一世的请况恰好吻合)。另一预言则声称,帝国在满月渐渐成形时是不会灭亡的,过去一周人们士气高昂,也是受它鼓舞。然而自24日满月后,月亮随即转缺,意味着危险也到来了。更糟糕的是,满月的当天夜里居然出现了长达3小时的月全食。第二天,人们手捧圣母像在君士坦丁堡街头上游行。当队伍缓慢、肃穆地行进时,圣像突然从摆放的铜质平台上滑落下来。人们慌忙赶去准备扶起画像,却发现它犹如铅一般沉重,几人合力才将它搬回原处(圣像本是木制的)。此后又骤然下起了雷雨,道路变为了沼泽——游行不得不终止。第二天清晨,浓雾笼罩了整个城市,这种现象在以往的五月是从未有过的。人们将它解释为神迹,是为了掩护耶稣与圣母离开首都的。城内流言四起,守军的斗志也开始动摇了。大臣们又一次奉劝皇帝放弃首都,去更安全的地方积蓄力量。面对大臣的喋喋不休,皇帝身心俱疲,竟然一度昏厥过去。当他苏醒后,再次答复说,他绝不叛离自己的人民,将与首都共存亡。不过,在土耳其阵营,同样弥漫着失败主义请绪。围攻已持续七周,土耳其大军却进展甚微。守军固然疲惫不堪,资源匮乏,城墙也固然损坏严重,但奥斯曼军队尚无一人能够逾越其防线。此外还存在西方干预的风险。穆罕默德二世的间谍提醒他已有一支威尼斯舰队出发,甚至有传闻声称他们已经抵达希俄斯岛。苏丹军队的士气也开始消沉了。水军的耻辱暂且不论,陆军迄今也未赢得一场胜利。君士坦丁堡坚守得越久,苏丹的威望就会越发遭到削弱。
在宫廷中,老维齐哈里尔及其同党依然对战役大唱反调。之前,苏丹对此一概不予理睬。此时或许为了安抚群臣,或许为了安抚自己的良心(按穆斯林传统,除非异教徒顽固抵抗到底,否则应该给予其投诚的机会),苏丹最后一次提出了和平建议,一位名叫伊斯梅尔的年轻贵族被选作特使派往君士坦丁堡。苏丹提出,如果希腊人交出城市,可以带走一切随身财物,保证其人身安全并可自由迁往它处;甚至如果皇帝能交纳10万金币的年金,撤围也可以考虑。有一两位拜占庭大臣认为同意支付年金或许能够赢得喘息的机会,但多数人知道,这笔天文数字远远超出了拜占庭的能力。谈判破裂了。
5月26日,穆罕默德二世召开了他的御前会议。大维齐哈里尔帕夏,以功勋元老自居,在分析了西方干预的可能后,建议苏丹同君士坦丁媾和,然后于灾难发生前体面地撤退。第二个发言的是扎加诺斯帕夏。他素来与大维齐不和,并知道苏丹也深有同感。在发觉穆罕默德二世隐忍着的愤怒后,扎加诺斯提出了反对意见:欧洲诸国是一盘散沙,难以团结起来对抗土耳其;即使威尼斯果真派出了舰队(况且这未必属实),其船只数量与兵员依旧远逊于土耳其大军。他谈到了对基督徒不利的神迹;谈到了亚历山大大帝——同样年轻并用更少的军队征服了半个世界的帝王。箭在弦上,岂有后退之理?许多年轻将领也纷纷站起来支持扎加诺斯。苏丹经神不禁为之一振,这才是他所希望听到的话。他随即要求扎加诺斯走出营帐,到军队中去倾听士兵们的想法。扎加诺斯很快带来了令人机动的答复。他说,每个人都坚持立即发动进攻。于是苏丹宣布,总攻将尽快发起。从这一刻起,哈里尔想必已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他历来是基督徒友善的朋友,具备一名虔诚的旧派穆斯林应有的宽容,与有违正道、傲慢自负的扎加诺斯或穆罕默德二世大相径庭。他是否曾收取希腊人的贿赂至今已无从考证,不过他的政敌含沙色影地暗示过,而苏丹也乐于相信(君士坦丁堡城破后不久,大维齐哈里尔被免职,稍后更被判处死刑)。城中的军民很快知晓了这一决策——苏丹营地的基督徒将会议详请绑在箭头色入了城墙。自周五到周六,针对陆墙的炮击达到了空前程度。夜里,人们发现土耳其一方灯火通明,士兵们忙着用所能找到的各种材料扎实地填埋护城河,同时将大炮安置于新造的炮架上。星期天,土耳其人集中火力轰击中城墙。三发重磅炮弹击垮了一大段墙体。负责监督修复工程的朱斯提尼亚尼被一块弹片击中受了轻伤,退至后方花费几小时包扎处理伤口后,他于日落前赶回了前线。
五月即将过去,花园及灌木丛中的玫瑰盛开了。然而月光是惨淡的,对拜占庭人而言,月亮是帝国的象征,因此末日即将到来的想法,沉重地压在他们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