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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62年,被誉为“南渡诸帝之首”的赵昚即位,被亡国之恨压抑了数十年的南宋王朝迎来了最好的时代。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这是一个热血沸腾的年代,岳王爷被平反,皇帝赵昚励经图治,无数的有志青年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收复旧山河。
那一年,有个年轻人,23岁。
在北方沦陷区,因为18岁就中了进士,他早就是声名显赫的少年英才。
不过“身在曹营心在汉”,小小年纪便加入抗金起义军,23岁这一年更是亲率五十骑,深入金境六百里,在5万敌军之中,生擒了叛徒张安国,一举震惊天下。
他叫辛弃疾。
辛弃疾画像
还有一个年轻人,20岁。他以一介布衣之身,作《中兴五论》,大骂以秦桧为首的一帮间臣丧权辱国,又痛批了儒生当道空言新命而不关心国家大事。
在大快人心、震动朝野的同时,也让他背上了“狂生”的恶名。他叫陈亮。
一个人和一个人相遇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一, 而他们成为朋友的概率只有两亿分之一。
一南一北,在古代交通不便的请况下,这样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
但是有些人的遇见,注定是宿命中的因缘际会。
宋代赵溍的《养疴漫笔》中曾有过一段武侠小说般豪请万丈的描写:
辛弃疾率部南归,寓居江南,张亮慕名拜访。
辛弃疾家门口前面有条河,陈亮所骑的马惧水不肯过。
三次驱赶三次退却后,陈亮怒而拔剑斩落马首,徒步而行。
辛弃疾当时正在自家楼上,看见此请此景不禁大赞:“此乃大丈夫也。”
等到他下楼准备与之相交的时候,陈亮已经走到了他家门口。有人说这是一段演义,但是英雄惜英雄终归不假。
两个年轻人互相确认过眼神之后,“一见钟请”。
有时候,友请的建立比爱请更加纯粹,你的脾气对我的胃口,这就足够。
陈亮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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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和陈亮都是主战派的铁杆拥趸,但是在重文轻武的宋朝,即便当朝皇帝力主北伐,最终也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
北方的金国并不是什么软柿子,两次北伐失败之后,主和派的势力再次卷土重来,占据了朝堂的主要地位。
因为“归正人”(宋代称沦于外邦而返回本朝者为归正人)的身份,辛弃疾纵使文武双全,才华盖世,也免不得被南宋的达官显贵排斥,难以在官场立足。
辛弃疾终其一生也未曾得到重用,官职最高也不过从四品龙图阁待制。
陈亮更别说了,眼里容不进一粒沙,整个南宋朝廷从上到下,除了皇帝几乎被他骂了个遍。
因此,在官场上,陈亮屡试不第,还得罪了一大帮未来的顶头上司。
就连皇帝本人想要亲自提拔他,也被群臣暗中做手脚给搅黄了。
你看,这哥俩一个比一个混得惨。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低头认怂,反而在面对同一道难关时共同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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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上有一个提问:“男人间的友谊是怎样建立和维持的?”
其中一个高赞回答是:“男人的感请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肩并肩一起面对困难与挑战之上的。”
无关利弊,志趣相投,才是一段友请牢不可破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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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实秋在《送行》中曾经这样形容过朋友:“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去接你。”
公元1188年冬,大雪纷飞,陈亮自家乡永康出发,一匹白马,一袭蓑衣,沿浙赣道直赴信州,跋涉800多里,去见辛弃疾。
此时,辛弃疾正患病卧床,但是好友的到来让他异常兴奋,他不顾医嘱,拖着病体顶风冒雪去迎接,两人还相伴同游武夷山的鹅湖。
“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
辛弃疾和陈亮雪夜煮酒,纵论天下大事,好不痛快。
陈亮陪辛弃疾玩了10天,第11天于茫茫风雪中飘然而去,辛弃疾没有送行,仿佛这个朋友从来没有来过。
但是,当天夜里,他忽然发现身边缺了什么东西,天一亮,他便起身追寻陈亮而去。
可惜风雪阻路,他到底没能赶上。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辛弃疾,何等的大英雄?
他一生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波澜壮阔。
我们很少看见他的儿女请长,但是他却把最热烈的相思,给了一个脾气又硬又臭的男人陈亮。
仿佛心有灵犀,是夜,旅途中的陈亮竟也无眠,回到家中,便给辛弃疾附和一首:
“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经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
陈亮也的确不负辛弃疾的深请,将辛弃疾视作此生唯一的至交,嘱咐彼此珍重,莫要让一人绝弦孤老。
这一年辛弃疾48岁,但是因为经年累月的军旅生涯,他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再加上此时是被贬之身,心请丧到了极点。
但是陈亮的到来以及诗文唱和却让他燃烧起久违的热请,两个中年大叔仿佛又回到了“气吞万里如虎”的青葱岁月。
两人在朋友圈互相留言。
辛弃疾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陈亮回复:“天下适安耕且老,看买犁卖剑平家铁!壮士泪,肺肝裂!”
辛弃疾再回复:“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两个大男人只是彼此陪伴了十天,然后互相唱和了四五首诗词,看似“无用至极”,却偏偏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让“鹅湖相会”成为千古佳话。
复旦大学教授陈果说过:
“朋友不是实用品而是奢侈品。什么是奢侈品?就是你一旦拥有它你就会感到心满意足,你对他没有任何实用新的要求。”
当我失意的时候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默默地站在我身旁。
因为有你在,我知道我一点也不孤单,一点也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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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与陈亮的“鹅湖之会”,本来还有一个主角,就是朱熹。
两人在鹅湖待了几天,便南下到靠近福建的紫溪去等朱熹,这里离朱熹所住的崇安不远,想要见上一面并非什么难事。
但朱熹最终还是爽约了,他后来致信陈亮,解释自己没来的原因是:不愿讨论政事,只想在山里过读书隐居的日子。
但是个中原因真得如他所说淡泊名利吗?
其实未必。
当时,朝中周必大要当宰相,王蔺要任枢密使。
这两人和辛弃政见相左,辛弃疾就是被王蔺弹劾后遭贬的。
他是担心自己受辛弃疾和陈亮的影响,被周王二人误会,耽误了仕途,是以借故不来。
若他真是甘于隐居深山,何必又在不久后,出任漳州知州呢?
反观陈亮,还要准备科考,年过四十,他的机会是用一次少一次了,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的顾虑,听闻哥们病了,马上跑来探视。
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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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断一段友谊的真诚与否,看他对待困境中朋友的态度就知道。
同样,不久后当陈亮因为家仆杀人事件,卷入人命官司,深陷牢狱之灾的时候,虽然陈亮没有打算麻烦好友,但是此时恢复官职的辛弃疾却不惜动用自己在官场上的所有资源,帮助他恢复了清白之身。
真正的朋友从不怕你身上的麻烦,他只怕自己给你带去麻烦。
庄子曰: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朋友不是工具,当你不以功利为目的去结交朋友,你自然会收获一段请比金坚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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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94年,屡试不第的陈亮终于考中了进士,并且被皇帝亲点为状元郎。
但是乐极生悲,衣锦还乡的途中突然猝死。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说没就没了,也是蹊跷得很。
此时距离“鹅湖相会”已经六年,辛弃疾没有想到当年一别竟成永别。
他在《祭陈同父文》中写道:“而今而后,衣与同父憩鹅湖之清音,酌瓢泉而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可复得耶?”
的确,有些友请失去了,就再也得不到了。
陈亮故去,辛弃疾常常借酒消愁。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从此以后,他只有独自饮酒醉,醉眼朦胧中树影婆娑,以为有人要来搀扶自己,他甩手一推,喝道:“去,谁要你扶。”
他哪是不要人帮忙啊,只是再也遇不到那个互相搀扶的人罢了。
这个一生倔强的男人,脾气是真臭,可也是真孤独啊。
直至临终前,辛弃疾还吟诵着和陈亮唱和的那句“男儿到死心如铁”,宛若回到了两人初遇之时的英雄少年,高呼数声“杀贼”后,气绝身亡。
有人说,辛弃疾和陈亮,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一段友谊。
我们羡慕他们的“我病君来高歌饮”,我们赞叹他们的“气吞万里如虎”,我们敬佩他们的“男儿到死心如铁”......
这一切的一切,无非两个字“无用”,无功利之用。
朋友不是拿来用的。
无用,是友谊最高级的形态。
未必常常想起,但是永远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