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极度自尊、刚愎自用的朱元璋,对于"至圣文宣王"孔子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灵魂的存在,是一百个不请愿。洪武二年(1369年),他就曾下诏说:"孔庙春秋释奠,止行于曲阜,天下不必通祀。"诏令一下,朝野大哗。如时任刑部尚书的钱唐就"伏阙上疏言:'孔子垂教万世,天下共尊其教,故天下得通祀孔子,报本之礼不可废。'"侍郎程徐也上疏劝谏说:"古今祀典,独社稷、三皇与孔子通祀。天下民非社稷、三皇则无以生,非孔子之道则无以立。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皆圣人也;然发挥三纲五常之道,载之于经,仪范百王,师表万世,使世愈降而人极不坠者,孔子力也。孔子以道设教,天下祀之,非祀其人,祀其道也。今使天下之人读其书,由其教,行其道,而不得举其祀,非所以维人心、扶世教也。"(见《明史·钱唐传》)经过大臣们这么一闹,朱元璋也觉得实在说不过去,只得极不请愿地收回了命令。但他一直又心有不甘,于是几年之后,便把这一腔的无名之火发在了孟子老先生的头上了。
其次,要从孟子的思想中找原因。在中国古代的思想家中,"民本"思想在孟子那里表现得最为突出。他有一句名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孟子认为,"土地、人民、政事"是国家的"三宝",谁能保护人民,那他就一定能称王。因为"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孟子·梁惠王上》)。如果残害百姓,就是孤家寡人的"一夫",这种人是不配得天下的,即使得到天下,也应该被打倒。推翻这样的天子,不是犯上作乱的弑君行为,正如周武王"诛一夫纣"推翻殷纣王的统治一样,是为民除害。孟子说:"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孟子·离娄上》)得到天下的人,如果失去了人民,那就一定会失去天下。反之,没有天下的人,只要得到人民的拥护,那就一定能得到天下。"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孟子·尽心下》)。就是说,丘民即人民比天子更重要。所以,汉代的赵岐在注"民为贵"一章时所说的"言得民为君,得君为臣,论君民社稷之轻重也"(《孟子注疏·尽心下》),深得孟子的旨趣。
朱元璋
天子若不能保民,天下之人就可以得而共诛之。所以,孟子并不主张天下百姓效忠于一姓一人。孔子曾说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那么,如果君使臣不以礼,臣将如何办呢?孔子并没有继续往下说。而孟子却接着孔子的话进行了进一步发挥。他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离娄下》)也就是说,在孟子的心目中,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天子权威,君臣关系也是相对的。他说:"说大人则藐视之,勿视其巍巍然。"(《孟子·尽心下》)若"天子不仁",则"不保四海"(《孟子·离娄上》)。这里孟子所说的"仁",主要是对"民"来说的。为了得到天下,保有四海,天子就必须实行仁政,爱护人民。
那么,怎样才能得民呢?孟子认为,要为民所想,不要把人民厌恶的东西强加给他们。"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衣,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孟子·离娄上》)。即为民兴利和为民除害,孟子把这种"以德服人"的政治称之为"仁政"、"王道"。与此相反,"以力服人"而丧失民心,孟子称之为"霸道"、"暴君"。比较这两种政治,孟子进一步认为"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孟子·公孙丑上》)。天子若"以德服人",就是"仁者",而仁者则是无敌的(见《孟子·梁惠王上》)。"仁者"为什么会无敌于天下呢?孟子说是因为"得道","得道者多助",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人和",当然也就会所向无敌了。以力服人的暴君,企图用武力征服别人,就不断地发动战争,"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这样就犯了大罪,应该"服上刑"(《孟子·离娄上》)。生活于战国战乱不休、杀人如麻这种乱世之中的孟子,能有这些超越时代的思想,是难能可贵的。但这些思想火花,对正衣通过强权建立朱家千秋大业的朱元璋来说尤其刺眼。再加上朱元璋本来就对孟子那个时代异说纷呈的各种学说很反感,还在洪武元年的一次与儒学之臣讨论学术问题时,朱元璋就曾说过:"战国之时,纵横捭阖之徒,肆其邪说。诸侯急于利者多从之,往往事未就而国随之以亡,此诚何益?""邪说之害道,犹美味之悦口、美SE之眩目","夫邪说不去,则正道不兴,天下焉得而治!"(《明史纪事本末》卷14)基于这种心理,政暇之时,经常翻阅作为儒家经典著作之书《孟子》的朱元璋,看到这些内容就不高兴了,因此厄运也就必然地降落到孟子的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