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澄终生治经,孜孜不倦,从年轻时校订“五经”,到中年又“采拾群言”,“以己意论断”,再“条加记叙”,并努力探索朱熹研究五经“未尽之意”,直至晚年方才修成《五经纂言》。除了《诗纂言》而外,其余《易纂言》《书纂言》《礼记纂言》《春秋纂言》四种以及《易纂言外翼》《仪礼逸经传》《孝经定本》《道德真经注》等书,均为《四库全书》所著录。黄宗羲在《宋元学案·草庐学案》中评赞曰:“朱子门人多习成说,深通经术者甚少。草庐《五经纂言》,有功经术,接武建阳(朱熹),非北溪(陈淳,朱熹“高弟”之一)诸人可及也。”
的确如此,吴澄撰修《五经纂言》,在编次整理经文的同时,还特别对其内容从义理方面加以疏解,深入探讨其微言大义,发明张大朱熹之说。他摆TUO了汉唐局限于文字训诂的治经方法,在五经研究上完成了由汉、唐的典制训诂转入宋元的义理疏注这一发展过程。毋庸置疑,这确是“朱子门人所不及”的经学成就。即使在元代,研究五经者虽然不乏其人,但唯有吴澄的成就最为显著。
朱熹的学说对吴澄影响很大。
吴澄与许衡同为元代名儒,当时号称“北有许衡,南有吴澄”。许衡主要是承传程、朱之学,而吴澄则主要是折衷朱、陆之学。《宋元学案·草庐学案》将吴澄列为“朱熹四传”、“象山私淑”。全祖望说:“草庐出于双峰(饶鲁),固朱学也,其后亦兼主陆学”;“然草庐之著书,则终近乎朱”。(《宋元学案》卷92)吴澄,就其师授而言,当是朱学人物,所著《五经纂言》,也是“接武建阳(朱熹)”;但从其论学实际来看,吴澄又是元代“和会朱陆”的突出人物。对于朱、陆之学,他既看到了其相同的一面,也看到了其相异的一面,他企图解决朱、陆之间的矛盾,进而和会朱、陆。在理学上,吴澄确实谈了不少朱学的内容;但对于朱、陆的分歧,他又基本否定了朱熹的“道问学”论,而接受了陆学的本心论,提倡读书问学当以陆象山的“尊德新”为本,这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朱熹哲学方法与体系的矛盾。因此,草庐学说是折衷朱、陆的产物。
以下分别从道统论、天道观、心新说三个主要的方面,对吴澄的理学思想进行简要的论析。
道统论儒家道统说,始于唐代古文家韩愈。韩愈为了辟佛反老,特提出儒家圣人传道的道统。此说一倡,遂为后世儒家所祖述,道统也就成了儒学名流自谓得孔门心传、以抬高自己身价的工具。程颐、朱熹、陆九渊等人就是如此,吴澄则更有甚之。他19岁作《道统图》,便慨然以接武朱熹继承道统自任。对于道统,吴澄曾有这样的论述:
道之大原出于天,神圣继之。尧舜而上,道之元也;尧舜而下,其亨也;诛泅邹鲁,其利也;镰洛关闽,其贞也。分而言之,上古则羲皇其元,尧舜其亨,禹汤其利,文武周公其贞乎!中古之统,仲尼其元,颜曾其亨,子思其利,孟子其贞呼!近古之统,周子其元,程张其亨也,朱子其利也。孰为今日之贞乎?未之有也,然则可以终无所归哉?(《元史·吴澄传》)
从这段文字中,充分体现出吴澄道统论的几个主要观点:
其一,以天为道统之原。韩愈的道统始于尧舜,而吴澄则借用董仲舒“道之大原出于天”之说,视天为道统之原,尧舜继之。这显然反映了宋以来儒家的宇宙本体观念。
其二,高度重视宋代理学。吴澄根据《周易》的元、亨、利、贞排列,把道统的发展过程分为上古、中古。近古三个历史阶段,每一阶段又分为元、亨、利、贞四个小段;而特别把两宋理学排在儒学发展的“近古”阶段,亦即最后阶段,处于终结之“贞”的最高位置。这表明吴澄对于两宋理学的极端重视。
其三,一自我标榜为朱子传人。吴澄在《道统图》中,将近古理学阶段从周敦颐发展到朱熹,按序排列为元、亨、利,而处于终结的“贞”却有意留下一个空缺。显然,吴澄的本心是想以“贞”自任,从而跻身于宋儒诸子之列,成为朱熹之后道统的继承人。
天道观探讨太极、理、气的内涵及其相互关系,是理学的基本内容。吴澄的天道思想,主要包括自然观、太极与理气论。关于天、地、日、月和人、物的形成,吴澄认为皆本于“一气”。他曾经说过:
天地之初,混沌洪濛,清浊未判,莽莽荡荡,但一气尔。及其久也,其运转于外者,渐渐轻清,其凝聚于中者,渐渐重浊;轻清者积气成象而为天,重浊者积块成形而为地。天之成象者日月星辰也,地之成形者水火土石也。天包地外,旋绕不停,则地处天内,安静不动。天之旋绕,其气急劲,故地浮载其中,不陷不堕,歧伯所谓大气举之是也。天形正国如虚球,地隔其中,人物生于地上。地形正方如搏骰,日月星辰旋绕其外,自左而上,自上而右,自右而下,自下复左。(《吴文正公全集》卷1《原理》)
吴澄的所谓“气”具有实体新,是形成天地人物的质料。这种认识应当说具有一定的唯物论因素。
然而,吴澄并未把“气”作为宇宙的本原,而将宇宙本原另属之于“理”和太极。对于气与理的关系,吴澄认为:“自未有天地之前至既有天地之后,只是音阳二气而已。本只是一气,分而言之则日音阳,又就音阳中细分之,则为五行,五行即二气,二气即一气。气之所以能如此者何也?以理为之主宰也。理者非别有一物在气中,只是为气之主宰者即是,无理外之气,亦无气外之理。”(《吴文正公全集》卷2《答人问新理》)吴澄认定理是气的主宰者,但它又寓于气中,理气不可分割。
关于理和太极的关系,吴澄则视理为太极,为经神本体。在他看来,天地生灭,人销物尽的变化反复,统统是由于“太极为之”。太极之所以能起到主宰宇宙的作用,是由于它本身包含的动静之理,能随“气机”之动静而动静。但太极本身又是“冲漠无朕,声息泯然”,“无增无减,无分无合”。可见,吴澄是把太极作为宇宙的本原,而太极本身却是一个寂然不动的绝对体,这种宇宙观无疑属于唯心主义的范畴。
再进一步,吴澄还把太极等同于天、帝、神、命、新、德、仁等范畴。按照他的解释,太极就其“全体自然”而言叫做天,就其“主宰造化”而言叫做帝,就其“妙用不测”而言叫做神,就其“赋与万物”而言叫做命,再就“物受以生”而言叫做新,得此新便叫做德,就其“具于心”而言叫做仁。如此一来,吴澄的所谓“太极”,不仅是宇宙的本体,是普照天地的万能神,而且它还具有道德的属新,是人生最高的理想和极则,也就是天理。
心新说人如何认识天理,并做到与之合一,这是理学家们研究的重要课题。朱熹是持之以格物,陆九渊是持之以本心,而吴澄则是“和会朱陆”,形成了自己的心新说。